入夜渐微凉,雾露落地成霜。
V疗区跟白天相比、少了来探视的人,愈加安静。
院子里,树木葱茏,随夜风摇曳。
苍白的月光无力地散在漫无方向的枝丫上,打下一个个怪异的影子,在疗养楼雪白的墙上张牙舞爪,无声地摩擦摩擦,像魔鬼的爪牙,令人极为不安。
月黑风高夜!
各楼层里,房门都紧闭着,仅能听到走廊里医护人员走在厚厚地毯上的、沉闷的脚步踢踏声,还有配药车上玻璃瓶叮叮当当轻微的撞击声。
这阵子,叶茂几乎都呆在医院里,上面一个老的和下面两个小的卧床快俩月了,他请遍了名医,用遍了名药,试过了各种经方偏方,依然一点办法都没有。
急死人了!
叶家内部不少人开始在搞小动作,他不是不知道,而是有心无力。
叶茂觉得自己很矛盾,他有时候想,赶紧的把这三个病人治好、甩手出国算了;有时候又想,他们仨不如死了算了,也好过在这里不好不坏地吊着,人不人鬼不鬼地苟活着。
多年的国外文化氛围潜移默化,叶茂的思维在大部分国人看来简直有些“大逆不道”了。
他抬腕看了看表,21:00,像往常一样,让护工给自己的父亲和两个女儿处理好卫生问题后,便让她下班回去了。他自己也打算回房小憩一下,脑海里盘算着明天如何去请另一个一直拒绝他的老巫医的事。
没多久,叶茂便陷入了迷迷糊糊之中,直到被一阵门铃声蓦地惊醒。
他一拍脑袋:对了,差点睡着了,每晚21:30是换药的时间,22:00是晚护士巡房时间,这是V疗区的规定。
这些药,几乎都是营养液和调理药,聊胜于无,但是不输液又不行。三个病人每日昏迷,营养摄入仅靠流食管,配合输入营养液,命总得吊着。
叶茂很苦很无奈,起身下来去开门。
进来的人是小周,口罩遮住了半张脸,手在微微发抖。
叶茂对这些来来往往的、蒙着半张脸的普通医护人员始终都处于脸盲状态,根本分辨不出谁是谁,只是例行检查了一下她胸口的工牌,略微对了对照片上那人的眉眼,便放了她进来。
这道检查工序是叶茂每次必做的,虽然很烦,但是总得小心。
这是他从小就养成的习惯,谨小慎微总是没错的。
见叶茂没怀疑什么,小周松了口气,推着配药车挨个儿进入了几人的房间,给他们挂上了新药水,然后略略检查了一下空药瓶、推着空车离开了房间。
她离开时的脚步,明显比来的时候轻松了许多。
得手了!
不出意外的话,三天后,她就能得到一笔足够生活一辈子的巨款了,所以接下来,该考虑退路了。
小周走了后,两个陌生人在叶千山房间的走廊处出现了,他们只是稍稍露了一下头,便再次隐没在黑暗中,同时把这边的情况跟龙家做了汇报。
恰好轮到江绮玉值夜班,她总觉得今晚V疗区的气氛安静得有点诡异,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怀着某种淡淡的不宁心神,她开始了今晚最后一次巡房。
V疗区一共60间套房,基本都住得满满当当。她跟另外两个副护士长兵分三路,每人负责20间病房,基本上在两个小时内、也就是当日24点前就能完成。
自打莫晟来探视过叶家病人后,每一次查房,她都会选择先从叶千山的房间查起,无他,只因莫晟,虽然他从没有提过这方面的要求。
莫晟会时不时地打电话来问情况,江绮玉也乐得经常跟莫晟报一下这边的现状,再者,她也看出来了,莫晟绝对是对叶盈有意思的,出于好奇,她也盼望叶盈早点醒来,看看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孩。
22:00,江绮玉抱着记录本,推着收料车,准时摁响了门牌为1985的套房门铃。
门开了,叶茂那张憔悴的脸庞出现在了她面前。
江绮玉这人他是认识的。这个护士长好像特别关心他们一家,所以叶茂礼貌性地点了点头,让开了身。江绮玉也点了点头,但心里却涌起了对这个可怜的父亲的同情。
哎,真是莫名其妙的人间惨剧啊。
像往常一样,江绮玉挨个儿走入了三间病房,核对了一下探视记录和用药记录本,又抽检了几个药瓶。
她在查房本上叶千山那一栏画了一个勾,又在叶萱那一栏画了一个勾,来到叶盈病房时,随手抽检了一个药瓶,里面的残留物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记得,这种用于调理的药,应该是透明水样的,而不应是微黄而偏油性、会产生轻微挂壁效应的,这点细微的差别,如果不仔细看,是很难看出来的。
有问题!她的心里猛然一沉……
也多亏了V疗区专门为达官贵人们开通的特殊的“配药送药——巡房回收”二级监督制度,否则护士用完了药就把东西收走了,那是绝对检查不出问题来的。
由此可见,慌张的小周自己也没能看出这种药的异常之处,否则她早就把空瓶子清理或者换掉了。
江绮玉立刻起身,再次进入叶千山和叶萱的房间翻找瓶子,果不其然,也发现一瓶标签很熟悉、但是内部残留液体从未见过的药赫然在列!
药,已经加进葡萄糖注射液里了!
她不由得抬头仔细看了看那瓶快打完的点滴,又看了看躺在那儿、暂时还没有什么异常的病人,然后赶紧翻了翻记录,发现今天负责换药的护士是小周,心里不由得嘀咕开了——这个小周怎么回事,送药前也不确认一下。
这个药,到底是过期变质了,还是另有其他原因?
她打开记录本,把叶千山和叶萱那一栏的勾改成了叉,然后把其他空瓶搬上收料车,准备拿去化验一下。
叶茂察觉到了江绮玉的异常,连忙问怎么回事。
江绮玉简单回答道:“没什么,例行抽检而已。”
现在事情还没有定论,她不可能随口乱说,一来是会加重病人家属的心理负担、二来也会影响医院的声誉。
出了1985的房门,江绮玉决定先不继续巡房,而是先去化验室送检一下那几个瓶子。
刚走两步,突然两个陌生人出现在她面前,好奇地打量了一下她手里那几个瓶子,然后趁她不备、非常默契地同时发动了攻击——
一人抢下她手上的瓶子、一人捂住她的嘴巴,并把她往尽头拐角处拖去。
叶茂刚要关门,便听到了外面的响动,连忙开门来看,却发现江绮玉正被两个壮汉劫持着,其中一个人见叶茂冒出头来,从腰间拔出一把枪来,指着他低声呵斥:“少管闲事!赶紧滚回去!”
江绮玉手脚猛蹬、慌乱地挣扎了一阵,手里的记录本也掉在了地上,好不容易抓住一个机会咬住了捂住他嘴巴那只手的一根手指头。
那人吃痛、略略放松了一下,使得她能发出声来。她此刻几乎可以确定这个药不是过期了,而是被人调包了!
仓促之下,她以极快的语速对叶茂喊道:“电话小莫!”
只来得及说这四个字,她又被重新勒紧,另一人顺手用枪托击晕了他,拖入了走廊拐角,消失不见了。
叶茂站在原地,冷汗直冒。
国内也有这么嚣张的事情的吗?这还是不是我们解放区的朗朗晴天?
那么……报警?不报警?
他看了看走廊,似乎看到有监控摄像头,便决定少管闲事,只弯腰捡起了那个巡房记录本、退回去关上了房门。
一切重新安静下来,只有江绮玉被劫走前留下那一句“电话小莫”还在他耳中回旋。
小莫?哪个小莫?是莫晟吗?这个护士怎么会认识他?不可能吧?难道这个护士是盈盈的朋友?也跟莫晟是朋友?
那么,她被劫走了,不是喊我报警,而是让我打电话给小莫,能有什么用?
瞎掰了吧?
叶茂脑海里有一万个问号全家桶在盘旋。
实话说,自从叶茂回国那晚遇到袭击后,就有了深深的心理阴影。
现在他,谁也不信。
现在他,举棋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