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他的妻,不是凌王妃,自然也不是月华皇后。
看到那一大罐药,算一算需要取的心头血,李玉染就算再心硬,也不禁多问一句:
“他的身体怎么样?”
医师道:“目前还算健康,只是要好好调养。月华国事繁多,国君经常废寝忘食,很是不在乎自己的身体。”
李玉染没有再问,她隐隐能猜到凌牧萧想做什么。
所以她提笔写信,这是她第一次给凌牧萧写信。她的情绪很平静,甚至觉得有点想笑。
在凌王府里,她和凌牧萧的沟通,是她虚与委蛇演技上线。
后来在漠北重遇,两人就没有心平气和地交谈过,不是凌牧萧霸道专横,就是她发脾气。
所以她都不懂,凌牧萧到底是怎么长出恋爱脑的?
细想一下,这样心平气和地给他写信,倒是第一次真诚地跟他沟通。
她先是感激凌牧萧给阿沅的药,她没有觉得,你是父亲,给女儿药是你应该做的。
毕竟阿沅和阿满的出生,凌牧萧是不知情的。在她的潜意识里,孩子就是她一个人的。
之前她取心头血,几乎要了半条命,她能感同身受,所以她不会冷漠地觉得。
凌牧萧取血是应该的,她的道谢很真诚。
然后她又很认真地向凌牧萧道歉,她还记得,凌牧萧曾经指责她。
当初是她自己去凌王府参选水命女,是她先招惹他的!
所以她道歉,她不应该自己陷入绝境之时,就找一个人庇护。
确实是她欺骗和隐瞒在先,甚至她在凌王府时的所有主动,都是在骗他。
我不应该先招惹你的,若没遇到我,你应该和别的男人一样,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纳几个美妾。
然后她又说了自己梦想,她还在掖庭时,只想出宫获得自由。
在凌王府时,只想顺利脱身。
在幽州跳下城楼后,她想回家。
看到家乡变了个模样之后,她想重建花园。
而现在,她想让星夜旗飘向四海,想给阿沅和阿满打造一个太平天下。
想让千百年后的世人知道,她李玉染,曾经来这世上走了一遭,且留下了自己足迹。
所以情爱一事,从来未在她的心头萦绕过,她就这样清冷绝情的女人。
现在,她请凌牧萧认清这个事实。
我已得自由,现在,请你放过你自己。
我们此生,没有夫妻缘份。应该说我跟天下任何一个男人,都没有夫妻缘份。
我心中有家,有国,有孩子,但没有爱情,没有男人。
凌牧萧,就让我们像普通朋友一样,相互祝福。
我祝你找到月华皇后,娶妻生子,不要再把情爱放在我这个绝情的女人身上。
李玉染又想到,在凌王府时,她曾经有过几次试探。
试探凌牧萧能不能给她自由身,能不能娶他为正妻。
他既然长出恋爱脑,想到这些往事,定会十分痛苦。
所以李玉染又在后面加了一段,当初在凌王府说的那些话,都是我为了实现目地,说的谎言。
你不要放在心上,我这样的人,注定做不了妻子。
我从未爱过你,也从未恨过你。我们的相遇,不过是命运编织下的巧合。
请你,不要再纠葛过去。
李玉染停笔,连同阿满和阿沅的信一起,连同那身皇后吉服,让人送到月华国。
这是她第一次给凌牧萧写信,她觉得应该也是最后一次。
余生还很长,她真的不希望凌牧萧一直,沉浸纠葛这段扭曲的感情当中。
她甚至不觉得两人曾经有过爱情,何必呢?何苦呢?
我做我的星夜女王,你做你的月华国君,治理好国家,不好吗?
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了吧!
可她不明白,这人跟人是不一样的。她能从容大度地放下过去,凌牧萧却做不到。
当这封信送到凌牧萧手里的时候,凌牧萧再一次体会到人生的大起大落。
他收到玉染的亲笔信,那一刻,比他登基为帝时还要欢喜。
可看到信上字,每个字都透着写信人的平静和从容,却每一个字都像一盆水。
浇熄了他头上燃起的火焰。
他甚至宁可玉染恨他、怨他,也不想她视自己为普通人。
另娶一个女子为后?
她到底知不知道,这话就像一把刀,比医师取心头血的刀还要锋利地扎着他的心啊!
想到崖州初见时,玉染一句话没说,上来刺他一刀。
那一刻他甚至感觉不到痛苦,而现在,他痛苦的快要疯掉了。
他令所有宫人退下,独自一人坐在大殿中,这一刻,大殿从未有过的空旷和孤寂感袭卷全身。
我在你心中,连一丝痕迹也没有留下吗?
他真想立即出发去星夜国都,当面问一问李玉染,你为何如此心狠?
但他不能这么做。
很快,他就想通了,玉染这信上所言,便是她的真心话又怎么样?
让他不再纠葛于过去,行,那他就忘了过去。
让了西山别院中,两人的恩爱缠绵,忘了燕回山中的生死与共,忘了幽州城郊,两人互相折磨。
他忘记过去,但他谋个未来总行吧!
他现在确实不能去星夜国,但当月华的储君长大,他就退位,那时,他再去星夜国找玉染。
阿满已经六岁了,十岁立储,十二岁登基。
再有六年,六年,转瞬即逝。
玉染你不愿意等我,无妨,但我会去追你。
凌牧萧同样心平气和地给李玉染回信,只问孩子,不谈感情。
皇后的吉服你不要,那我便令人做一套女王礼服,以国君之礼想相赠,星夜女王总不能拒绝吧!
他再次提起,让阿沅和阿满来月华国,只是来看一看月华的大好河山。
他不会留孩子在月华待太久,如果玉染不放心,可一同前来,或是派人护送。
李玉染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刚好言司回到国都,玄月留在了倭州。
言司说很意外,倭州百姓对玄月很尊敬,玄月大师的大名,早就在倭州传遍。
倭州人竟然很信佛,有玄月在倭州负责汉化大计,比他更有用。
李玉染便把凌牧萧再三邀请,两个孩子去月华国之事说了。
言司问她在担心什么:“担心孩子们去了不愿意回来?”
“担心凌牧萧强留孩子要挟你?”
李玉染沉思片刻后,摇头道:
“这两样都不可能发生,他若强留孩子要挟我,便是举国之力,我也要去抢一抢月华国!”
再说,他能要挟我什么呢?要挟要领土?她愿意,星夜的水师也不愿意。
要挟与她再续前缘,非让她当皇后?呵,凌牧萧是长了恋爱,不是变成脑残。
再说,他又不会伤害孩子。
李玉染问言司:“小舅舅,如果孩子们愿意去,你陪同可以吗?”
言司点头道:“自然!让别人陪同护送我也不放心。我也要回一趟终南山,刚好带孩子们去终南山看看。”
如此,李玉染便问两个孩子的意见,阿满很高兴,只要是出远门,他都高兴。
阿沅则在担心:“要是他非要留下弟弟怎么办?”
李玉染失笑:“放心,舅公会把弟弟抢回来。”
“要是月华国的人不喜欢我们怎么办?”
李玉染眉一挑:“你们是星夜国的公主和王子,他们不敢不喜欢!”
不提他们是凌牧萧的孩子,便是星夜国派去出使月华国,月华国的人也得把两孩子当祖宗供着。
以前他们或许会不屑星夜这个海外岛国,但见识到星夜战舰,见识到鱼油火器之后。
月华国的人就算再骄傲自大,也该知道星夜国惹不起。
“娘亲,你不能一起去吗?”阿沅撒娇地祈求道。
李玉染笑道摇头:“舅公也去,咱们都走了,国事怎么办?”
她又玩笑地刮着阿沅的小鼻子:“从你们出生,就没离开过娘亲。”
“舅公带你们出远门,刚好也让娘亲轻松几天。”
阿满闻言,猛地跑来抱住李玉染:“娘亲嫌我们烦吗?”
李玉染失笑:“当然不是啦,娘亲爱你们还来不及,怎么会嫌你们烦呢?”
“不过娘亲确实有很多工作,需要一个人认真做,你们不在身边,娘亲刚好专门工作。”
蒸汽机、土霉素、纺织机改良等等事务,只要她一参与,就能进展飞速。
趁孩子们不在身边,她刚好专门工作。
阿沅闻言叮嘱:“那娘亲不能忘了吃饭,要多睡觉,要按时喝药。”
李玉染被这个小棉袄暖到了,养女儿跟养儿子的差别是真大。
“好!放心吧!你们俩个,只记住一点,要听舅公的话!”
“如果你们表现好,以后每年娘亲都准你们出远门。”
“去朔星城小住,甚至去倭州玩雪,去月华游山玩水。但你们表现不好,娘亲就哪也不许你们去了。 ”
阿满欢喜地加上一句:“还要去远海巡游。”
言国师带着小公主和小王子,出使月华国。足有百艘船,随行宫人一千人,护送的水师足有万人。
这对两国来说,都是大事。虽然知情人都明白,这只是孩子去见父亲。
但在天下人看来,那就是月华和星夜两国的事。
从龙牙门到江南海港,由星夜国负责,但海船一靠岸,便是月华国负责。
两孩子对这次出远门的反应各不相同,阿满全程都很兴奋,他喜欢坐船出海,喜欢去新的地方探险。
更何况,还能见到师父。
阿沅则是有些激动,又有些忐忑。她既期待跟父亲的见面,又害怕跟父亲见面。
头一回羡慕阿满,自己怎么就不能像个,真正的小孩子一样想事情呢?
言司以为在江南接应的月华国的大臣,让他意外的是,来接的竟然是凌牧萧本人。
言司不禁心一动,这是玉染答应让两孩子来,他接到江南。
若是玉染自己愿意来月华国,他肯定会直接去龙牙门接人。
唉,真说不清,这两人是孽缘还是宿命?
远远地看到岸上一头白发的父亲,阿沅的眼眶有点湿,阿满则是又跳又蹦地大喊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