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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武侠修真 > 醉吴钩 > 第167章 弭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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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江楚帮姜胡邪撒气的办法颇好,除却有些废沙匪外。三角区这么些年,沙匪总是骚扰番军,可番军碍于中央那总盯着他们的眼,从没主动反击过一会。而这次黎江楚带头大手一挥,整军剿匪,姜胡邪赖也有的赖。

况且江楚担心阑轩居借此再挑事由,所以此番剿匪并无家国立场,打得是抗扛起杏黄旗的由头。

他们像条沙地里的龙,在这三角区各个犄角旮旯里搅出个天翻地覆。沙匪们这么些年从来都是上门打别人的家劫别人的舍,光着膀子吃着羊肉的他们万没想到这一顿下酒菜今天突然变成了断头饭。

他们连对方长什么模样都没看清,从外到里已然被杀了个干净。留下个哆哆嗦嗦把有价值的线索抖完后,也陪那一地的兄弟姐妹们见孟婆去了。架上还烤着羊腿的沙匪窝点,顷刻便只剩了多年劫掠而来的金银珠宝。

江楚看着番军一个个眼睛跟扎宝贝堆里一样迈不动步子,他不言,姜胡邪不语,底下的是没人敢动。就当他们都以为这些缴回去要充公的时候,江楚却吹着口哨挪开了目光,表示他从没见过这沙匪窝里有什么宝贝。

姜胡邪看着江楚这番作态,咧嘴一笑,斩马刀一抬,底下的番军顿时把那些宝贝全分揽进了囊兜口袋。他们打了一辈子也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尝到这第一口蜜,往后都不用姜胡邪,他们自己甩着脑袋就冲上去办了。

凡清出一处沙匪窝,江楚就会留下部分番军镇守,以作日后打算。余下的,则又由江楚牵头赶向了下一家“客栈”。如此往复,番军数量渐少,而闻风而动的沙匪,虽平日是井水河水,如今做了一根绳上的蚂蚱,开始抱团取暖。

打到最后,三角区的沙匪三大首凑在一窝,本想着是人多力量大,可万想不到是自己开灶生火倒了油,省了江楚奔波的麻烦,直接被一锅端了。真是流年不利挨家倒霉。

至此,江楚带着人用四天,解决了在三角区作威作福多年的沙匪。

姜胡邪满心乐呵带人搜刮着沙匪们多年的积蓄,全然没了那被中央制裁的闷气儿样,九头牛拉不住翘到天上的嘴角。

江楚站在这古怪又丑陋的大殿中,看着番军们一个个掘地三尺的模样,却听外面有铃铛声整齐作响。他转身望去,见一个浑身上下充满诡秘的男人,正自远处缓缓走来。

那人身高八尺,全身铜黑,赤裸上身。他五官硬朗刚健,眉间染着神秘又诡异的邪气,眉下瞳如一砚墨玄,辨不清瞳孔何处。唇妆一道黑线顺延至下巴,而再往下,自胸膛攀过肩膀蔓延至手臂,纹着彩色且古老的部族文字,像是能勾连天地的密语。

他腰上围了一圈褐红布袋,再系一圈兽爪骨。手持木杖,杖上杵了个羊头骨,两只羊角上,共系挂着六个小铜铃。他一步一跺杖,铃铛也便跟着一下一声响。

那被绑着的仨匪首本老老实实整齐跪在一旁,一听这铃铛声,立马以面抢地,似蚯蚓在地上蛄蛹,把脑袋探出门外,大喊道:“大师救命啊大师!”

姜胡邪那边盯着手下人掏着大把大把的金银首饰,听匪首这一声嚷喊,回头视线穿过江楚,瞧见了那带着空冥与诡秘走来的男人。姜胡邪走至江楚身边,顺势取下斩马刀,横刀于台阶上,俯视着底下那人,却被江楚抬手轻轻压了斩马刀去。

姜胡邪觑了江楚一眼,又看着底下越走越近的男人,不太放心地把刀放下,手上绷紧的力劲却一直没收。

那男人拾阶而上,直直冲着姜胡邪而去。姜胡邪紧了紧刀把,不自觉往后退了一丝,却只瞧见对方在他那红褐布袋里掏着什么,旋而摸出个朱金两色的圆丹,滚至手心递到姜胡邪面前,温声细语问道:“朋友,来一颗吗?”

他见姜胡邪抗拒又警惕,便塞进了自己的嘴里,嚼了两口,乌黑找不到瞳孔的眸子挪向了江楚,微微颔首温声道:“府主大人,好久不见了。”他突然抬起手,“大人别动……”而后小心翼翼捻去了夹在江楚头顶发根里的鸿毛,夹在手指间轻轻一吹,让它随风去了。

匪首:“大师!大师我们供你吃住供你炼丹!大师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他听声迈进殿去,扫了眼进了贼似的一片狼藉,才看向那三个面朝黄土背朝天,血丝夺眶欲出的匪首们,慢慢合上眼,右手持手杖一跺,铃铛声响三下,而后左手在胸前比划出奇怪的手势,一阵低沉诡秘的吟诵自其嗓中发出。

片刻后,他缓缓抬起眼,对着那仨人温柔道:“天意如此,我爱莫能助。”说罢对着他们三人弯腰鞠躬,而后持着手杖继续向里面走去。他不急不缓穿行在东搬西运的番军之间,偶尔伸手接住他们不小心掉落的玉镯银链,偶尔帮他们扶正险要掉落金佛首。

他在大殿里侧转身进了廊道,而后向着自己暂居的房间走去。房门已经被人破开,里面和外面一样杂乱。他抬腿迈进去,在屋子里环顾一周,自顾自问道:“我的丹炉哪里去了?”

“铿——”一声落地清脆,三人半蹲着身子半抱半拱起的金丹炉上,炉盖因炉身倾斜而滑落在地。他们看了眼地上打着圈的炉盖,又抬起眼来看着盯向这边的铜黑男人,不自觉的张开了嘴。

男人走过去,弯腰把炉盖拾起,“其实,这炉子只有外面一层镀金,用利器刮下来就好了。”他把将炉盖盖了回去,顺手帮他们把炉子扶正,“小心些,别再掉了。”

……

弭玬:“一个半月前,我收到邵燕主来信,说您已回到萧宋。我本欲西行寻访无人之境,担心您随时需要帮助,才盘桓于三角区一带,靠着炼丹忝入他人口中的‘大师’。”

江楚看着坐在骆驼上的他,点点头没说话。他向来不近江湖炼丹与制毒人士,在他眼里都是疯子。可他自认识弭玬起,一眼瞧去像是个凶神恶煞的狠角色,可那总是不急不躁的性子配一腔温声细语,倒让他更像个苦旅僧人。

与邵岭涯、安求客、京枕桥他们不同的是,江楚并不清楚弭玬到底有多少本事,他知道的唯二。

其一是他那炼丹之术。就算江楚一直抵拒,但他也曾亲眼见过弭玬的丹药让半脚踏黄泉的人迈回阳关道;

其二是他的沟通天人之术。弭玬不但精通卦术,更有独到又古老的密语与仪式与天人相呼。他从不轻易开口做那先知,可一旦启唇,任何未卜先知绝无差错。

而他这占天卜地的本事,也让江楚躲过一个大灾。而作为窥泄天机的报应,弭玬曾大病一场,险些客死他乡。

江楚与他的相遇平淡又无趣,不在刀光剑影也不在腥风血雨,而就在优哉游哉云霞染袖的茫茫路途中,穿过戈壁沙漠,翻过雪山,并行千里。江楚都记不清弭玬当初为何要入西洲府,只觉得天地之大,弭玬只是偶尔需要个暂时的栖身之所。

“那么这些年,你一直都在这三角区?”

弭玬从布袋里掏出个丹药塞进嘴里,慢慢嚼着,突然听江楚开口,也仍是慢慢嚼着,待全咽下去才道:“嗯,但也去了云理,访些精通老蛊的大巫,对新丹药也有帮助。”

暮色四合,这里的夜空不同京城,是那么开阔无垠,繁星闪烁不定,河汉美轮美奂,运气好的话,还有颗流星划过长空,照亮戈壁上的孤草。在这里,斗转星移近在眼前,一草一木都显出了岁月的厚重与生命的韧劲。

关外,番军们堆起篝火欢庆,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吟唱着属于他们那个部落的歌谣,或跳起他们祝酒的舞蹈。姜胡邪抹掉下巴上的酒沫,环顾四周没发现黎江楚,找了个人问道:“诶!那姓黎的呢?”

士兵:“(咽下嘴里的肉)老大您说侯爷?他应该在那边吧。”士兵指了个方向,姜胡邪顺着瞧过去,依稀辨出个人影,回过头来轻轻箍了下那士兵脑袋,“这侯爷给你叫得亲啊!快吃吧!”

姜胡邪可能自己都没发现,四天的时间,他对江楚的抵触已经开始瓦解。四天时间,江楚与他们一同吃住,没有放不下的架子没有卸不掉的台子,开得起玩笑,接得下话茬,和他们平日相处在一起的兄弟们,别无二致。

江楚一个人在那边,看了眼高起的黄沙土垛,理了理衣服坐了下去。与番军的相处,他在慢慢改变他们,他们也在某些地方慢慢改变他。他看着远处燃起的一片又一片的篝火,听着那唱着的一遍又一遍的歌,放空了双眼。

姜胡邪走来,见他一个人闷声不吭,便一屁股坐在他身边叉开腿,把手里的酒壶递给他,“能喝酒吗?”

江楚思绪被他叫了回来,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姜胡邪灌了口酒,顺着舌头滚到喉咙,再滑到嗓子里。他看着从他嘴唇滴到沙土上的一滴酒,开口问道:“那些缴来的……你真不管?”

“我待过边关,带过兵也打过仗。我知道你们哪里苦,哪里难,我知道你们缺什么,要什么。”江楚把弓起的腿放下去,“在这里坐着,我不是官,不是吏,不是王,不是侯。我和你们一样,是这萧宋边陲的将士。”

姜胡邪歪着脑袋看着他那双天青色的眼,直直望着星空,映出划过的流星。他头发在夜风里摆起又落下,像孤独立在黄沙里的松竹,凄然又坚韧。

他面色稍稍动容,道:“以前来过这的,那些当官的,里外横竖都是一条裤子,所以……总之以前,(含糊)多有得罪。”

江楚偏头看着他目移的神情,浅浅一笑,“我丑话说在前头,这些东西你们想怎么办我不管,今夜你们好酒好肉我也不管,但如果因为这些乱了军纪散了军心,你应该知道,我也没那么好说话。”

姜胡邪眉头一挑,俩眼盯着黎江楚,灌了一口酒,然后又凑近了些,带着军人浑身的杀气直直扎进他眼里,而后他鼻息长长一出,站起身又饮了口酒,带着呼口而出的苍劲笑声离去。

“诶,你朋友以前也这样吗?”姜胡邪走到一半停下来,昂首望着西方戈壁之上,问江楚道。

江楚顺着话向戈壁上看去,他发现弭玬的身影在繁星下被映成黑色,身上那些古老的符文却恍惚熠出了光辉。他身边燃着八簇篝火,绕成一圈,他的手杖杵进戈壁地里,铜铃随风唱和。

他突然引颈开嗓一声长呵,顿时如立高山环俯空谷,绵延跌宕而不绝。旋而,他提膝抬手,开始随着自己的唱和,时而挥臂时而拢手,时而点脚时而滑步。篝火燃尖如黑夜跃动的精灵随他一起手舞足蹈,飘飞的浮渣拖曳着烬光,将他的身姿烘出了虚幻水光。

他嗓音空灵悠长又绵柔,却又会突然高亢锐耳,低沉喑哑。江楚看着他,仿佛天地四象星辰环宇都在绕着他变换,转瞬就是千年。突然,他抬手高举,手势复杂又神秘,直对北斗。

他古老又神秘的歌声停止,舞动的身姿也定在了那里,仿若时间静止,而三秒后,他訇然向后栽倒而去,一声闷响,一阵微风,篝火熄灭,一切归寂。

江楚心跳随着他栽倒的身姿震了一下,和远处的姜胡邪不约而同想赶过去,却见他突如起尸一般,弓起膝盖带起腰,再用腰带起整个上身,笔直又站了起来。他立在那里仿若思忖了片刻,而后拍了拍身上的灰,拔出手杖走了下来。

江楚松了口气,看着他在夜里几乎寻不到的眼,“怎么,有想说的吗?”

弭玬温柔道:“嗯,明天会下雨。”

姜胡邪看着他一步一杖慢慢离开,突然眼睑一颤,是被一滴水珠落在了上面。他昂起头看着万里无云的星空,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感觉出了差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