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怎么又睡着了?”
头很昏沉,连声音都是朦朦胧胧的。
李莲花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却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眼前月白色的虚影。
“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那声音愈发轻柔,带着安抚的味道。
熟悉的淡香萦绕在身侧,眼前之人的面容终于清晰了一些。
“莲花?”
面颊触上微凉的手,那双日思夜想的水色眸子映照着他憔悴的面容,关切地看着他。
“阿颜,是阿颜吗?”
李莲花抓着床沿想要坐起来,可是身体的疼痛让他使不出任何力气。
他着急地想要留下眼前的人,可哪怕指节用力到发白他也无法动弹分毫。
“怎么了,是不是睡迷糊了?”
眼前的人温柔地弯下腰,然后低着头亲了亲他的面颊。
“不怕,不怕,我就在这里...”
像羽毛一样的轻吻落下,轻柔的触感如梦似幻,叫人深陷其中,不愿醒来。
他流着泪,依恋地抵着她的额头。
“阿颜,对不起,我不该留你一个人的。”
那些可怕的事,都是一场梦对吗,阿颜,他的阿颜还在这里。
“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眼前的人没有再说话,她靠的那么近,面容却渐渐虚幻起来。
他想好好看着她,可是无论怎么努力,眼前都只是一片模糊。
莫大的惊惶涌上心头,几乎要将他撕裂成两半。
“阿颜,你怎么了?”
柔软的手指抵住他的双唇,眼前的人儿却轻轻推开了他。
不要,不要。
别离开我,别走...
“阿颜,你要去哪,带我一起走好不好。”
李莲花强撑着笑起来,卿颜明明近在咫尺,他却怎么也抓不住她。
“莲花,回去吧。”
回去,去哪里?
“你还在这里,我又能去哪儿呢?阿颜,带我回家好不好。”
细密的汗水顺着额头滑下,李莲花终于将自己撑了起来。
“我该走了...”
走?你要去哪...
他伸长了双手,想要去够那一片月白色的衣角。
“阿颜,我好疼啊,你来抱抱我好不好。”
苍白的脸上带着病态的红晕。
李莲花将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展现出来,只求眼前之人能再回头看他一眼。
月白色的裙摆摇曳,那人的身姿一如往昔,可是这一次她没有回头,也没有看他。
“阿颜,等等我...”
“别走,别走...”
手肘撑着身体一点点挪动,他着急地眼眶通红。
“阿颜,别丢下我...”
哽咽出声,他却不愿放弃。
就差一点点了,她快要走远了。
走慢点好不好,至少回头看看他好不好,只要一眼就好,只要一眼...
“阿颜!”
伸出的双手扑了个空,身体跌落在地上,疼痛顺着神经传入大脑。
一阵白光袭来,连带着那道模糊的身影一起散去,什么也没有留下。
镜花水月散去,只有无尽的黑暗拢了上来。
“李莲花,李莲花?”
耳边的呼唤声小心又急切。
蓝色的虚影在眼前晃动,他勉力眨了眨眼。
“方小宝...”
他的嗓子很疼,出口的声音虚弱又沙哑。
睡了太久,他有些缓不过神来。
原来刚刚只是一场梦吗...
那熟悉的眉眼犹在眼前,叫他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来,慢点,喝点水。”
崭新的靠枕被妥帖地放在身后。
方多病扶着他的双肩将他支起来,端着一杯茶水慢慢地喂他喝着。
干裂的双唇有些泛白,他大抵是太过虚弱,喝得有些勉强。
自那日以后,李莲花已经睡了三天了,中间高热不断却又不知为何消了下去。
而且那日断剑造成的伤口,如今便是一点痕迹也看不出来了。
这样堪称神迹的恢复能力,这世上没有几个人能拥有,而在他们认识的人中,也只有卿颜或许能做到了。
方多病隐约猜到了其中的关联,但是看着满身悲凄的李莲花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多说。
李莲花伤痛到无法自已,他又何尝不感到哀痛呢。
这三日的夜晚,方多病只要一闭眼便忍不住流泪,想起那些任性的过往,和卿颜包容关切的眼神,他就无法释怀。
方多病本就是重情之人,满心的哀伤不知如何疏解。
他索性就一直守着李莲花,日以继夜细致入微地照顾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短暂忽略那些刻骨的痛苦。
想起李莲花那天几乎疯魔的样子,方多病便不自觉红了眼眶。
笛飞声尚有金鸳盟的事情要处理,李莲花这里只有他了,如果他都沉溺在悲伤里了,那李莲花该怎么办呢。
“阿颜!——”
那天嘶哑的哭声和几近泣血的哀鸣犹在耳畔,方多病从未见过李莲花如此狼狈不堪的样子。
若不是笛飞声出手打晕了李莲花,他怕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那人熟悉的温度似乎犹在身侧,李莲花抬起自己的手心,看着那完好无缺的样子,眼里忽然多了一丝希冀。
“方小宝,阿颜是不是回来了。”
她是不是看着他受伤,所以回来了,她是不是因为还在生气,所以现在没有来见他呢?
李莲花看着方多病,露出了一个有些无力的笑容。
“睡了三天,你饿了吧,我去拿点东西给你吃。”
方多病像是没有听见他的问题,只是站了起来,替他掖了掖被子。
“方小宝,她回来了是吗?”
衣袖被忽然抓住,方多病看着李莲花嘴角的笑容和苍白的脸,用力地闭了闭眼。
眼中的晶莹被方多病转头的动作遮去,他飞快地抬手抹去那一点点泪痕。
不可以再这样下去了,再这样下去,李莲花会疯的。
“李莲花...”
方多病的声音沉重而清晰。
“鹤姐姐,已经没了...”
他低下头去,不忍再看李莲花的表情。
“没了?...”
是啊,没了。
在那一天,什么都没了。
他明明很清楚的,不是吗?
那瘦弱的脊背忽然弯了下来,李莲花好像一下子失去了生气。
是他自欺欺人,是他妄念了。
“方小宝,你先出去吧...”
他很累了,他想歇一歇。
“李莲花...”
方多病鼻尖一酸,他想要安慰,却无从开口。
那些话都太过苍白无力,于李莲花而言没有丝毫意义。
“呜呜——”
狐狸精从屋外跑了进来,直到一路跑到李莲花的身边,才安静地坐了下来。
晶亮的眼睛看着李莲花好像一眼能望到他的心里。
李莲花抬手摸了摸狐狸精的头,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就好像掏空了他所有的力气。
方多病出去了,李莲花失神地盯着房间的角落,思绪涣散。
莲花楼从前,有这么空旷吗...
他扶着床沿,缓缓挪动到了一旁的书桌边。
桌上,那人曾经为了替他解毒而手写的千百张药方工整地叠在木盒中,一笔一划都是她跑遍天南海北找到的一丝希望。
如今药方犹在,碧茶之毒已解,那个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将狐狸精抱在怀里,李莲花疲惫地闭上了眼。
顺滑的绒毛柔软又温暖,可是他再也找不到当初那样的感觉了。
“狐狸精啊...”
“她不要我了...”
沉闷的声音响起,夹杂着无法言说的哀求。
斯人已逝,心如死灰。往后余生,又有谁能来缝补这颗破败不堪的心呢...
滚烫的水滴落在狐狸精的后背,它无法言语,只能伸出舌头舔着他的脸,无声地安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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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微熙,初雪已至,今日的昆仑山似乎格外的冷。
“回来了...”
熟悉的宫殿,熟悉的雪山,之前发生的一切就好像大梦一场,眼前的楼阁像座巨大的牢笼把她圈在里面。
束于其中,不见天日,不得自由。
脚下柔软的绒毯挡不住冰雪的寒气,明明已在这里度过百年的光阴,可是这一次卿颜却体会到了那入骨的冰寒。
赤色的衣袂翻飞,她赤着双脚一步一步走向殿外。
“恭迎族长游历归来。”
巨大的白鸟在天空飞翔着向她行礼,高亢的鸟鸣响彻昆仑,所有的族人都在为她的苏醒送上问候。
群鸟高鸣,声势浩大。余音在山峦的上空回响。
卿颜只是漠然地点点头,走向了天池。
她此番轮回消耗了太多,又失了精血对抗天道,若是再不养伤怕是会留下后遗症。
没想到躲开了笛飞声和李莲花,最后竟是狐狸精来送她最后一程。
想起意识消失前手下那温热的,毛绒绒的身体,卿颜眼底浮现出一丝暖意。
狐狸精是李莲花捡来的,可是比起李莲花狐狸精更喜欢黏着她,小时候扑着她的腿要抱,长大了就成了她的小跟班。
只要她一伸手,总能摸到狐狸精凑过来的脑袋。
她的族人虽也有绒羽,可他们的绒羽大多冰冷又锐利,是战场上令诸多敌人闻风丧胆的致命之物。
而且对他们来说,触摸绒羽等同于冒犯,若非伴侣,拼个你死我活也是常态。
伴侣...
脱下衣袍,将身体浸入冰冷的池水之中,墨发丝丝缕缕地飘散开来。
卿颜垂下眼眸,面上多了些不自知的落寞。
“李莲花...”
只是念出这个名字,心中的悸动便无法抑制,那带着些许刺痛的震颤叫她不知所措。
不知道他怎么样了,笛飞声应该找到他了吧,他和方多病之间的误会应当也解开了吧。
在最后的时日里,她避而不见,只怕多看一眼便舍不得走了。
可是她轮回了太多次,这次逆天而行早已引起了那方世界天道的注意,她修为受阻停留至今,无法与之对抗。
被排异驱逐,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或许让李莲花慢慢熟悉没有她的日子才是最好的...
想起自己消散时有些骇人的模样,她还有些庆幸,幸好笛飞声没有带李莲花来到那里见她。
之前被洞穿的心口还隐隐作痛,不知为何卿颜总觉得空落落的,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剜去了一块。
明明好不容易回来了,她该开心的。
李莲花活下来了,他可以选择做回曾经那个意气风发天下无敌的李相夷,也可以选择做那个四处游玩,慵懒随性的李莲花。
她终于改变了李莲花的结局,可是为什么,她竟然觉得如此哀伤,胸口的痛楚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喉间的腥甜翻涌带着撕裂的扯痛。
红色的液体在清澈的池水中蔓延开来,如镜面一般的天池上倒映出她错愕的面容。
一滴如血般鲜红的泪自左眼滑下,在她白皙的面颊上留下了一道印记。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强烈的不安突然袭来,她将自己整个人都没入了冰冷的池水里。
她的精血和碧茶之毒的解药融合在了一起,在一定情况下,她可以时有时无的能感知到李莲花的情况。
心口的疼痛几乎将她撕裂开来,这是来自李莲花的情绪。
他在难过吗...
“阿颜!——”
凄厉的声音穿过时空的界限。
撕心裂肺的哭喊像是幻觉,可是那声音中的绝望又是那么真实,像一把尖锐的短刃刺进心脏,割得她鲜血淋漓。
水花四溅,曲折的水波从天池的一角荡漾开来,一圈一圈结起了寒冰。
她近乎失态地从池水中站起来。
“李莲花?”
李莲花在找她,他很痛苦,他快要崩溃了。
强烈的情感顺着力量的链接传递,卿颜望着自己不自觉颤抖的双手,两行滚烫的清泪就那么滑了下来。
她捂着胸口,无法承受的半跪在地。
共情愈发强烈,她的力量几乎在瞬间便失去了控制。
“啸!——”
巨大的飞鸟冲天而起,那一声长唳穿透云层,一时间风雪大作,乌云蔽日。
“族长?”
侍候的白鸟躲在山后,如此强横的威压几乎波及到了整个昆仑。
“快,去找长老,族长失控了!”
要回去...
要回去...
浓云翻滚,藏在空中的红色闪电压抑又可怖。
可是她已经看不见其他了,眼中的最后一点清明被吞没,属于她的劫终究降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