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子羽进去寒冰莲池试炼后不久,云为衫便赶了过去。
结果不出所料,宫子羽顺利地通过了第一关的考核,只是看两人的样子,都冻得够呛。
“夜深霜寒,云姑娘还不睡吗?”
站在莲池中心的石阶上,宽大飘逸的衣裙掩不住那瘦削的身影,飞雪沾衣,月色灰暗。
云为衫莫名地从眼前之人的身上感受到一股浓郁到让人窒息的死气。
那是比无锋还要复杂的阴暗面,是她无法探究的,藏于那副艳丽的皮囊下不为人知的真实。
“大抵是方才吃的有些多了,所以睡不着,鹤姑娘可以陪我随便走走吗?”
云为衫看了一眼身后的雪宫,对卿颜笑着。
这是有事要单独说的意思了。
“当然可以。”
卿颜向她递出了自己的手,双手交握,她们像是最亲密的朋友,两道单薄的身影在夜雪里朦朦胧胧地向前走着。
后山不比前山热闹,二人行走时只能听见积雪从树上落下的声音。
“方才我下寒冰池的时候,发现了一件东西。”
身边的人脚步微顿,云为衫顺势停了下来。
“在寒暖的交界处,我顺着你给的标识指引,找到了这个。”
那是一节用红绳系着的指骨,即便长时间泡在水中它也没有任何被侵蚀的痕迹,上面黑色的符文清晰地仿佛才画上去一般。
“你是在寒冰池找到的?...”
半挽的墨发垂下,云为衫看不见卿颜的表情,只得小心地试探。
“是,怎么了?”
“没什么,你做的很好...”
将指骨收入掌心,卿颜看向云为衫。
“之前要你准备的东西,拿到了吗?”
“在这里。”
一块沾着血迹的丝帕被云为衫捏在手中,她看着割破指尖的卿颜,流露出一丝不解。
“你想做什么?”
指尖的血落上那截白骨,卿颜并没有回答云为衫的问题。
直到血液完全将指骨上的红绳浸透,卿颜才接过云为衫手中的丝帕,将指骨包了起来。
“你相信这世上有巫蛊之术吗?”
点燃的火折在黑暗中闪着微弱的火光,云为衫看着那些东西逐渐燃烧,心里有了些大胆的猜测。
“听闻在西南角的黎泽山有一隐世家族,习玄术,擅巫蛊,是人人都忌惮的存在。”
“忌惮吗?”
突兀的笑声响起,方才还燃烧着的丝帕竟是连灰烬都没有剩下,更诡异的是那指骨也没有残留任何东西。
“一群只会靠女人求荣的废物,竟被传得如此神乎其技吗?”
卿颜极少有如此明显的情绪外露,那厌恶到极致的嘲讽,让云为衫忍不住想要探究其中的隐情。
“什么意思?”
她凑近了一些。
或许是因为找到了东西,所以心情好,卿颜抚摸着云为衫的侧脸,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不用这么小心,看在你帮了我一个大忙的份上,我不介意多告诉你一些东西。”
她挽上云为衫的胳膊,靠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宫子羽有没有告诉过你,在很久之前我是鹤家送给宫尚角的待选新娘?”
瞳孔缩紧,云为衫终于想起了寒鸦肆曾经跟她提过的鹤家。
她一直以为鹤卿颜是宫门之人,毕竟宫门上下对她态度非常且曾称她为长老,没想到竟是鹤家的人。
“鹤家女子体质特殊,只要她们愿意,可以将毕生功力都传给生下的孩子,并且那些孩子还可以继承来自父亲的武学天赋。”
“为此,在江湖上人人畏惧无锋的毒手时,鹤家就早早地将我当礼物送到宫门来,以求庇护。”
“可是按鹤家的力量,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云为衫直视着那双蓝眸,眉头紧蹙。
“鹤家先祖习玄术擅巫蛊不假,可是近些年早就没落了,你方才也说了,鹤家隐世,而鹤家女子如此特殊的体质,你觉得最后会是什么下场呢?”
特殊的力量会催生野心。
隐世深山,最后的结局便会是近亲结合。
而最后的产物,只会是那些有先天缺陷的后代。
如此长年累月下来,没落是必然的结局。
“既然如此,你身体康健又并无缺陷,他们怎么舍得把你送过来?”
云为衫抿唇,现在知道的这些东西,已经超出她所预料的东西之外了。
“因为我是鹤家大小姐,但我的父亲却不是鹤家的家主,而是我母亲在外面遇得到一位剑客。”
同近亲结婚,族中女子又何曾没有反抗过,只是那些棍棒刀剑,虐待毒打,终究只能让她们被迫屈服。
“我母亲和我那名义上的父亲可是亲兄妹,在成亲当晚她便想办法逃出了族地,可是我那好族人又怎么可能放过她?”
“兜兜转转,在我六岁的时候他们就找上了我的母亲,以身饲蛊,折磨至死。”
那是来自深山的恐惧与黑暗,是她日日夜夜无法忘却的仇恨。
“后来无锋势力愈渐强盛,唯有宫门可与之抗衡,可是鹤家落败多年,族中子嗣凋零,只有年幼的我尚且可以凑数。”
“我每日喝下各种汤药,被迫成为孕育孩子的最佳容器。为了防止我进入宫门后逃跑,他们还将我的母亲作为镇物,依靠魇镇术将我困在这宫门之中...”
往昔的种种痛苦犹在眼前,她却再也没有了小时候脆弱的泪水。
“所以我刚刚找到的指骨,就是你口中的‘镇物’?”
云为衫心中五味杂陈,她曾觉得无锋所做的一切已是非人之事,没想到在无锋之外竟还有这般残酷无情的家族。
“是啊。”
卿颜忽然愉悦地笑了起来。
“我还记得那个那人送我来前说的那句话,‘你母亲不是喜欢自由吗?那就让她的女儿这辈子都不知道自由是什么滋味。’”
就因为这句话,他们甚至用了曾经流传下来的秘术,将她锁在了宫门。
“我该感谢你,让我离自由又近了一步。”
“宫远徵和宫尚角他们对你非同寻常,你若利用他们寻找,不是更快吗?”
而且她和上官浅未必就能找到那些东西。
“无锋的刺客什么时候也会相信‘感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了?那时我的身份可是待选新娘,说难听些,等我及笄成人,于宫尚角成亲,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出宫门的机会。”
“况且,你觉得真的有人能拒绝一个如此好用的生育容器吗?”
曾经的她为了逃离这个身份,服用大量至阴至寒的毒草,才摆脱了待选新娘的身份。
“别的我不会管你,但是...”
冰冷的指尖点在云为衫颈侧的命门,卿颜的声音危险而冷酷。
“你若沉溺于和宫子羽的情情爱爱而阻拦了我的计划,我会毫不犹豫杀了你,明白吗?”
鹤家无数可怜的姑娘依旧困在那暗无天日的折磨中,在那受尽苦楚的日夜里,离开宫门,回鹤家复仇,是唯一支撑她活下去的执念。
当年她和母亲被找回鹤家受了不少刑罚,毒草,蛊虫,鞭打。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在被送进宫门前夕,为了调理她破败不堪的身体,各种汤药毒虫她都试了个遍。
有多少次她都在想,要是这么和母亲一起死去倒也不错。
“我明白了。”
眼前的人不同以往,若是出现差错,生死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云为衫握住她的手,认真地承诺着。
“剩下的另一样东西,我会尽快帮你找。”
杀意淡了下来,云为衫只觉得方才心都快跳了出来。
卿颜似乎并不在意她的话,只是默默走向回去的路。
“对了,今日我心情好,顺便给你一个忠告。”
她的笑容灿烂,丝毫不见刚刚阴郁可怕的模样。
“永远不要回无锋,因为云雀就是回无锋后,才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