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球会以它的光亮给予我们指引。”
占卜师说,做着日复一日的动作,向面前的人认认真真地展示着这盏不值钱的人造玻璃:
“命运无可拒绝,命运永远公正,当你眺望它时,它便已温和地接纳你,当你见到它时,你便必永远地属于它……绝大多数情况下它会给予最幸福的指示,只是偶尔,它也会无法渗透而熄灭,我想您必然属于前者。”
“当然,把一切交给未知吧,占卜师,看看我们会得到怎样的未来。”
客人的话回得好像他才是那个给予指引的占卜师一样,说完便往座位上懒散地靠了上去,把眼交给天上的星,而不是水晶球中微弱的荧光。
也许他就是因此才错过了?
无论如何,占卜师拿起了她一直使用的那块布匹,将它盖到水晶球上,水晶球到底是太光滑、也太不容易改变了——不像是纸质的塔罗牌,轻易就能被真菌所浸染。
下一秒,她拿起了一把刀,狠狠割在那早已腐朽的躯壳上。
客人会有什么反应呢?
他会跳起来吗?
那张平静的脸会像是成熟的孢子一样碎裂开来吗?
或者,他会咬下那枚在她看来比遭受这样命运还更加可怕的……所谓救命良药吗?
“……您就一点不好奇吗?您的命运。”
但他却只是抬着头,抬着头,把视线完全交给天上的星,似乎看见其中一枚细微的移动,于是莫名地眨了眨眼。
“嗯?嗯……当然好奇,只是您动作有些慢了,我有些……走神。”
“……”
占卜师看着自己滴落的血。
不……那已经不是血了,而是一缕缕的浆汁,里面饱含着细微的菌丝,在持久的浸泡下,绝对足以将一枚小小的水晶球渗透。
是他选择漫长的折磨,现在却又反过来责怪她的缓慢,随着这股怨念,滴落的“血”变得更加浓稠。
“在星空下进行占卜,自然要与每一颗星灵都建立联系,”
她说,然后,终于将越发枯黑的身躯放下,无论是她的、还是它们的:
“因此稍微慢了些 希望您见谅。”
蘑菇的繁殖伴随着母体的枯萎。
在大自然中,它们会滴落成一滴滴腐败的黑水,沿着自己的扇帽粘稠地滴落下去,拉扯出无数糜烂的丝。
而现在也如此,她已经经历过太多次散播了,母体早已摇摇欲坠。
再抬起手来,放到那块小小方布上方的时候,她看见自己的扇帽已经开始向下渗透着脓汁,滴落到附近的地面上,关节的联系也逐渐开始变弱。
至少在彻底崩裂前,她找到了一位主动向她敞开怀抱的来……
“……”
占卜师的动作顿住了。
幽幽的蓝光从她依然滴着浆汁的手掌下散发了出来,比起过于汹涌的猩红,这种冰冷的颜色与长夜更加适配……她看不见这一切,但能感到菌丝的异常。
这种蓝鲜艳得像是要将她吞噬。
这种蓝曾经在一处新鲜的洞穴与无数的真菌彼此厮杀过、争抢过,在那里以刺眼的蓝光硬生生咬下了一块专属的地盘,也曾如它们般感染过许多死去的躯壳,强烈到即便这躯壳走到其他竞争者的地盘,依然明显地残留。
而且,这块布已经被这蓝色浸泡了太久,羸弱的它们、特意避开了同类的它们、不惧怕太阳却久不竞争的它们……曾经以为属于自己的部分早已被久久的浸泡洗为了其他颜色。
“蓝色。”
白无一盯着那水晶球,眼中被那荧光也染上了些许幽蓝:
“有人告诉我这是好运的象征,您说呢?”
“……”
咔嚓。
占卜师没有说话。
她只是把刀子又一次扎入了自己的手臂,然后“看”着那模糊的光滴答滴答地彼此撕咬着,一遍遍麻木地进行着这动作,像是想熄灭这一缕蓝色的光,或是想熄灭撕咬自己的火。
她……不,那个时候还不是她,见过很多次这样的场景,对,只要一直浇下去,等着太阳将温度一点点升起来,长久居于底下的同族便会因光照而死去,那些人就是这样对付它们的……这样,就算会失去一只猎物,起码也不会失去规律给她带来的繁殖动机之一……
但今天的太阳是不是有些太暗了?要多久它们才能停下这种动作呢?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不到半个小时,所有的紫色扇帽便开始枯萎,鲜艳的紫变成了腐烂的黑,一点点凋零着流淌下去……
“……”
而桌子对面的那人只是有些讶异地用手敲了敲桌面。
等前方完全只剩下一堆腐烂的黑水,与一具干瘪却湿润的尸体之际,白无一才开口,向着茫茫的暮夜说话:
“你们规则里的效果就这样好?”
“……一般没有人会在大晚上跑来专门招惹这些东西。”
“反正你们说的,她一直在这,不是吗?”
白无一靠在椅子上,随意回头看向不知何时已经到来的罗格,看着他手上一团团用来编织的、如月光一般半透明的丝。
规则:【占卜师一直待在她的紫色蘑菇房外进行摆摊】
“那么无论早晚,她都会在这里,而且一直都是摆摊状态,那无论怎么说,她都会不吝啬地对一切她所见到的人进行占卜,现在也一样。”
白无一看着那盏依然幽蓝的水晶球,从罗格那边拿了一根树枝,轻轻戳这一占卜师唯一的遗留物:
“不过我选晚上倒不是为了……这样的,本来想着是你们那个迷宫屋的洞穴那么黑,我怕那些真菌是怕光怕热的那种,所以才晚上来直接进行占卜,倒是没想到这边的这位会变成这样。”
“迷宫屋里的家伙咬死人可厉害了。”
罗格走到了那具腐烂得已经露出骨头的尸体旁边,叹了一口气,把对方的蓝色衣物扯掉,然后敬了一礼:
“而这个,更适合咬活人,或者说想死的活人……明明完全不靠近也不让他们看见,就不会出任何事,这么多年了,我们中的谁还不清楚呢?不过被咬了的活人,当然不是活人了,所以到底又是夜晚又是土壤,又是死人的烂肉……到底还是吃掉不想死的死人的家伙强一些啊。”
【一般来说不是自己出了事,很难被那些东西染上。】
这不是规则,而是白无一第二次去迷宫屋的时候紫衣员工所说出的话,而那些指引错误通道的员工,其身体零碎的状态也证明了这一点。
零碎,不是指他们是尸体这一点。
而是他们死于非真菌感染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