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无一有些懵懵然地抬起了头。
看到的,只有一抹金黄的艳丽倒影,碎在模糊的湖面上,好像一片碎裂的朝阳……
“别愣着了。”
好。
接受催促,他抓住那手,爬了上去,看见一束玫瑰叼着烟坐在残破的雕像上,静静注视着他。
“……只有你一个了?”
玫瑰嘴上的烟还是没点燃,雨水滴答滴答地,已经将她的身上打了个湿透,但即便如此狼狈的处境,她的姿态却是如此悠然、她的问话比金枝更锋利。
白无一无言以对。
“好吧。”
玫瑰从嘴里拿走了烟,吐出一口雾,是暖的:
“那就在这等等吧,陪我看会儿雨,那个人说他看到了奇怪的东西,也不知道去哪了。”
“……我,不能留在这里。”
“当然。”
两人的对话还未完全落下,一道模糊的影子便从远方升起,白无一跟玫瑰一起把视线投了过去,只见一条恐怖的、令人瑟瑟发抖的木舟——上面挂着一盏摇摇欲坠的提灯,一个长相恐怖的老人正站在灯前,用木桨划着船。
一朵赤红的狼毒花拿着根木矛戳着它的脖子。
“给我划稳点,要是把人掉下去了,我就把你做成担架和高跷让古德里安那小子坐!”
亡者的船夫难堪地被后方的狼毒花威胁着,木舟不得已平稳地摇晃着,离玫瑰与雕像越来越近,当他看见那一抹鲜明的金黄之际,便快乐地抬起手,朝玫瑰招摇:
“莎莉!我找到古德里安了……他还活着但是可能、嗯?白、白先生?”
啊。
喀耳刻留不下奥德修斯。
当然也不会留下另外一名英雄。
“你一言不发,我以为我打算在那个岛上等死呢……”
白无一听见自己发出嘶哑的笑,听见自己说出不好听的话,觉得自己真是个不会表现的混账……可他也能感受到,自己很高兴。
“早知道你们能活到现在……我踏马就拉着你们一起去打boss了……”
“……”
狼毒花和玫瑰听着人类的言语,并不回答。
这种安静让白无一心中的喜悦淡了下去,但他还是捂住脸,发出笑声,把腰间的刀抽出来。
“还给你,”
白无一说:
“很有用。”
“不,帮我把它带回去吧。”
狼毒花这次说话了:
“白先生,上船吧,我们……”
船夫听见了狼毒花的声音,他朝白无一猛地转过头来,做出威胁的姿势,但后方的狼毒花此刻却将木矛往它脖子边上戳进去了一些,这欺软怕硬的家伙顿时噤若寒蝉,不再言语。
而白无一,也拿出了金枝。
“古德里安在那边吗?”
白无一无视如羔羊般发抖地船夫,朝自己看不清的船面上望去,轻轻说:
“我想上船看看。”
“去吧。”
“……莎莉小姐,你不上船吗?”
“有什么好上的,如果我们真的能跟你走,就能得到你我都希望的那种未来,我难道真的会停在这吗?”
金玫瑰看着白无一,平静说出这些话,而后者也便一如既往地接受了现实,同时……登上船。
船在被他踩上的一瞬间像要陷没般发生了激烈的起伏。
“拜拜。”
他对金玫瑰说,金玫瑰不理他,又去鼓捣那只点不燃的雪茄去了。
白无一转过头,低头,看见一具被漆黑矢车菊所掩盖的身躯……头部浑圆,胸膛虚弱起伏着。
“你要把所有东西带出去。”
狼毒花站在他旁边,用木矛撑住船面:
“白,你能把所有东西带出去,这里的一切,可能都对未来有用。”
“好。”
白无一回答,蹲在了古德里安旁边的船面上,抱着双膝静静看着四周景色的变化。
很快,众人来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白无一走到船头,往下方敲了敲门。
“咚咚咚。”
“谁?”
一个绿色的大头从房屋顶上钻了出来,看着下方漂浮的船,激动地张合着大嘴:
“是你们!你们真的活着回来了!我还在想……”
他似乎发现了自己的失言,于是一下捂住了自己的嘴。
但白无一只是淡然对他喊:
“上船。”
“好、好……尼亚小姐!弗兰克!走吧!”
随着捕蝇草的呼唤,一紫一粉两个脑袋也从食酒坊的屋顶上钻了出来。
“没有主人吗?”
葡萄花担忧地说:
“他难道还困在院子里?那样的话……我不能走,我得去找他。”
风信子:“这水碰不得,我们就算留在这里也没法做什么。”
葡萄花:“可能吧,但我还是不能走,查理先生也不知道去哪了……至少要有一个人去试试救主人啊。不过,这里的确太危险了,弗兰克先生,我来搭把手,你们赶紧离开这里吧。”
三人一起把粗壮的紫藤从食酒坊中搬了出来,随后由狼毒花协助着,让它落到那船上,明明这紫藤如此沉重,但在砸到木舟上时,却没有让它发生一丝一毫如白无一登上时所发生的震动。
粉色风信子也紧接着跳了下来,最后一个落下的是捕蝇草,他站稳脚后,快活地张大了嘴巴。
“哇,这船真稳!”
捕蝇草说:
“终于可以离开了,我要赶紧回家,然后好好睡一觉!能安全回去,我一定要给在庭院那边遇到的蝴蝶写一篇论文!它可真美呀……”
本来寂静的船只多了一些人气,花朵们热切地交流着,发出劫后余生的欢笑,唯有白无一一个人有些格格不入地沉默着。
湖面已经上浮到几乎可以越过庄园墙面的程度了,许多绿植透过浑浊的湖水,彼此争执着,将原本典雅的庄园涂抹成一片混乱的景象。
没有这冥界的船夫,单靠白无一一人,也许永远也不可能穿过这局势混乱的花园。
船开得很慢,但无论是花朵们还是白无一,都没有特意去催促他,随着小船漂过一切绿地,在即将脱离庄园,眼前却又忽然变成紫花泛滥之地时。
船忽然一点点开始沉没。
“……哎,”
狼毒花看着一点点往下坠落的木舟,有些茫然:
“怎么会?”
“亡者的木舟,还是没法承载生者的重量啊。”
白无一摇摇头,扛起古德里安,呛了一口他身上浓重的焦气,站到了船头:
“我要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