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四看着眼前身穿官服的县尊大人,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几天之前,他还是一个在地里刨食的老农,可到了今日,连他们句容县的县令,都要亲自来迎接他了。
而导致这一变化的原因,只是因为他见了太子殿下一面,太子殿下赏赐了一物。
实在是无法想象,太子殿下在南直隶的威严,竟然浓重到了这个地步!
他原本以为,太子殿下哪怕见过他,给了他赏赐,对他的人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只是有了一个价值不菲的琉璃瓶,可以让他们家有了一次护身符。
当然,他明白,如果事情只是到了这里,他就只是多了一个琉璃瓶而已,让他如此受尊重的根本原因,是他宁死也没卖那琉璃瓶!
这稀松平常的事情,在这些人的眼里,成了有道德的贤人?
没多久,乡里的周老爷,也都找到他,说他周五四是周老爷的远房堂弟,族谱上写的清清楚楚。
这在以往,他是想都不敢想。
当然,他也是个聪明人,知晓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胡作非为,那就是有辱太子殿下的名声。
所以他哪怕已经不是当初的普通农夫,已经有一些人想要扶持他,但是他依旧还是保持着初心,不敢有哪怕一丝一毫的逾矩。
反而是多做好事,以免遭人嫉妒。
所以这一次,他就替本乡百姓,送粮食到县城来。
“县尊大人,小人不是什么老先生,您这样喊,实在是折煞小人了。”周五四拱了拱手,说道。
县令吴光明说道:“不可不可,您的高风亮节,南直隶谁不知道?您如果都当不起一声先生的称呼,那谁人当得?”
“以前不知道我句容县下,还有如此贤人,不然吴某必定日日拜访请教,不过现在亲近,也为时不晚。”
周五四实在是受不了这些官场上的人了,说话一个比一个好听,但都是说的假话。
他以前没遇到太子殿下的时候,怎么没见这些人来亲近?
想到这,他顿时没了继续交谈的欲望,只是公事公办道:“县尊大人,这是周岗卖给朝廷的粮食,一共一万六千石,你清点一下。”
吴光明见周五四没有交谈的想法,也不凑上去自讨没趣。
“好,这就让人清点。”
一万六千石不是一个小数目,周岗来了数千人,才将这些粮食运到县城来,清点了一个多时辰的时间,才将这些粮食给清点清楚。
“周老先生,数目上没什么错漏,土豆的品质,也都没什么问题。”吴光明笑着说道。
周五四看着眼前的一幕,顿时有些恍惚。
他想起前些年,这些县衙的官员下乡征粮的时候,那副嘴脸。
他们明明没那么多田地,但是不知道那些人用了什么手段,将他们的田地诡寄在他们的名下,使得他们承受了更多的赋税。
还有朝廷说的什么剿饷,练饷,辽饷,更是均摊在他们的头上,让他们苦不堪言。
甚至他们的银子,也因为成色不好,被官府的这些人强行折价。
说实话,那时候见这些官府的人,如同见到了豺狼野兽,避之不及。
可现在,局面似乎完全发生了变化,这些县衙的人,上上下下都变得无比的客气,仿佛他们不是当官的,而是为老百姓服务的公仆。
而且这种客气,不只是对他这个走了大运的人,而是对所有人。
没有各种名目的盘剥,没有各种各样的以势压人。
说实话,现在的县衙,让他有些陌生。
但无论如何说,这种变化,对于他们这些老百姓来说,都是一种好事,这种变化,都是一个好的变化。
这种变化,都是太子殿下带来的。
“多谢县尊,那可以做交割了吗?”周五四问道。
吴光明脸上的笑容无比的和蔼,“周老先生,自然是可以的,周岗乡卖粮一万六千石,得银八千两,请随我去县衙签字画押,将卖粮钱领走就好。”
周五四点了点头,道了句有劳,然后就跟着吴光明前往县衙。
手续也一点都不繁琐,很快,这一万六千石粮食,就变成了八千两白银,装了满满的一大箱。
按照后世的算法,这些银子,有六百斤左右。
周五四看着这些银子,眼睛都要直了,这一辈子,他都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银子!
“县尊大人,小人斗胆问县尊大人一句。”
“殿下买这些粮食,是为了让直隶百姓有钱交税,可既然如此,为何不直接让老百姓缴这些粮呢?”
吴光明笑着说道:“周老先生相询,那我自然是知无不言。”
“依我浅见,太子殿下之所以这么做,只是为了老百姓不被官府盘剥,若是直接纳粮,官府就有了盘剥老百姓的手段了。”
“周老先生可能不知,在张阁老施行一条鞭法之前,我大明收税的时候,老百姓要吃的苦,可比现在要多得多。”
“当时老百姓的缴纳的税粮,往往是用大斗装,老百姓实实在在的一石粮食,到了官斗,就变成了八斗。”
“所以老百姓还得再出粮食,将这剩下的两斗补满,但如果仅仅是装平,这还不够,还得将斗给装成塔尖,然后让人一踢,踢下来的,就是朝廷运粮损耗,然后再将斗给装满,才是实际要缴纳的赋税。”
“朝廷规定的税额,和老百姓实际要承担的税额,实际上相差许多。”
“所以殿下是怕直接收粮之后,你们也会受到这样的对待,毕竟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小老百姓,又如何能反抗呢?”
周五四听到这,也是叹息一声,是啊,他们的确是没有任何反抗的办法。
太子殿下,果然是宅心仁厚,连这些细枝末节,也都全部算进去了,就是怕他们这些老百姓吃亏。
“可是县尊,太子卖粮,显然是为了让老百姓有钱交税而已,既然已经卖了粮食,这税银,完全可以左手进而右手出,再交给官府,何必让我等将这些银两给带回去,过一阵又要交回来,这岂不麻烦?”
吴光明摇了摇头,说道:“老先生,自从张阁老推行她一条鞭法之后,就意味这存续了一千三百多年的实物税消亡,老百姓可以说是深受其害。”
“太子殿下若是左手进,右手出,亦或者是干脆直接不拿出钱来,只等粮食来了,就以粮食来了了今年的赋税,那和收缴实物税有何分别?”
“按照殿下的说法,是咱们不能开历史的倒车啊。”
听到这,周五四顿时豁然开朗,原来如此,还是太子殿下想的深远。
“而且殿下这么做,这是让老百姓对土豆有信心啊,若是直接以粮抵税,那老百姓还是会以为这些粮食难以处理,这土豆的价格,可能会持续下跌。”
“但是老百姓见到了太子殿下给的真金白银,就不会认为了,他们就不会贱卖自己的粮食。”
“还有殿下还说了,五个月之内,一定会将老百姓手中多余的粮食给买了,价格也都是五钱银子一石。”
周五四都说不出话来了,这种弯弯绕绕,他哪怕再活一辈子,怕都不能理会。
但是至少,他明白一点,那就是太子殿下,当真是的和他们这些了小老百姓。
“对了,周老先生,因为你的原因,如今世面上的琉璃制品,价格越来越高了,哪怕是杂色极多的琉璃制品,都已经卖到了上百两银子!”
“您家的那个琉璃瓶,听说是纯色的,那更是无比的珍贵,千万要保留好!”
周五四暗自咋舌,杂色极多的琉璃制品都得上百两银子,那他那个琉璃瓶得多少钱啊?
反正绝对不只是两千两。
想到这,周五四脸都一下涨红起来,他到底是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能得到这样的福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