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说往后你做门主,让我在天阙门横着走……”
沈修竹从未见寒允卿呜咽的如此慌张,就好像自己是对方生命中很重要的什么人,失去了就痛不欲生、无尽煎熬。
这种被人紧抓不放的滋味,让他心里说不出的奇怪,
怪哉,怪哉,
临死之际,眼前青年展露的依赖和不舍竟让他腾升一种实质的、不可被忽视的满足感,
沈修竹还没有被谁这般依赖过,
从小到大,天阙门有沈长空撑着,沈绾竹又极为要强,他知书达理阅边天下却总是有种无所依从的空荡之感。
就好像学无用武之地,
可既然无用,又为何要学?
这个问题伴随沈修竹一直到了十五岁,
他非青云那样的重生者,也非萧玉书那样的外来者,更不像桑禹那样身负许多奇珍异宝。
沈修竹能知晓有关气运之子的说法,完全是因为年少时四处游历中遇到的一位长者。
那日阅历丰富、举止沉稳的长者在路边给年轻气盛的沈修竹卜了一卦。
卦象说,
沈修竹生来无用武之地,天阙门满门基业也会绝在他这一代,
沈修竹怎能眼睁睁看着天阙门覆灭?
他同那长者争执多时,只为求一个解法,
那长者说,解法唯有一个字,
‘等’,
等到时机成熟,等到世道破绽百出,等到转运降临,
当一切的平淡被打破,
逆境求生,
变有机会。
自此之后,沈修竹便拜那长者为师,受师父之命,守株待兔,按部就班等待多年,
他终于等来了‘萧玉书’这个转机,也守到了逆境,
而现在,
沈修竹扭转天阙门必死之局的机会就在眼前,
为保苍生之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不求享誉天下,但求身边人无恙,
只是沈修竹本以为自己心性足够坚韧,能够做到坦然赴死毫不犹豫,但拽着自己的这双手终究还是摇晃了他的心。
“你别走啊……”
寒允卿又急又气还带着哭腔的声音一直在沈修竹耳边响起,
沈修竹看着对方,覆在对方手背上的掌心握的越来越紧。
“寒允卿,你听我说。”
他像初见时那样,笑的温柔晴朗,但眼下却格外温柔。
“从今往后,你一个人可要谨慎些,没有灵根没关系的,你还有修为,保重身子。”
“你酒量不好,不要在外面一个人喝酒……”
不要动不动就跟人争执打架,
不要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都凑上去碰,
不要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不要总发脾气,
我要赴死,谁也拦不住的,
“不要再耽误时间了。”沈修竹反握住寒允卿的手,他神情轻松如常,但握住的力道却不输于寒允卿,
他终是将寒允卿挽留的手拿下,随即转身离去,
这个从始如一都克己复礼的温润公子第一个上了献祭漩涡,
“你心有挂念,我以为你犹豫的那一刻不会来了。”太白金星道。
沈修竹在身体靠近漩涡的那一刻,发丝衣袍逐渐消散,金光融入其中。
“师父,正因如此,弟子才心甘情愿。”
青年的身体在众人仰望中一点点化为灰烬,再也不见,
但这道无比大义慷慨的背影中还藏着一些未说出口、也不能再说出口的话:
寒允卿,
其实学府那段时日,你并不是没有人送情笺。
你年少轻狂,容貌俊傲,风华正茂,自然有不少男女倾心,
只是恰好你不在意,又恰好我不知为何在意,
那一封封情笺我全看了,
合欢宗人士用词大胆露骨,你天真纯率,想来是看不得,
寻常姑娘家言辞含蓄内敛,你迟钝呆笨,想来是看不懂,
所以我擅自代笔,替你拒了。
往后可不要随随便便就收旁人的情笺,
我曾无数次想,
我为何能做出这等小人之为,
后来我想明白了,
约莫是,
放眼天下,唯有我能将情笺写的直白易懂又不落庸俗,
那般不懂你的笔墨,终究不如我写的好......
这些话终究伴随着沈修竹消失的身体一同被漩涡吸收,
世上徒留寒允卿一人,
沈修竹一辈子的正人君子,一时的小人私心已然足矣,
为此这等自私的话自然是不能说了。
“金已归位,剩木水火土。”太白金星的声音很平静。
平静的萧玉书心里窒息般的难受,
“8哥,我是水……”他刚刚开口,就被太白金星一口打断:“你不可,你乃外来之人,本就没有灵根,你身体里的假灵根不算数的。”
太白金星道:“我要纯正的单灵根。”
这真是无情的拒绝,
萧玉书苦笑成泪,他是多么卑劣的小人啊,在听到8哥这么说之后,排除掉了自己跟时望轩,他竟克制不住的松一口气,
他实在是难以做到像沈修竹那么无私,
他也想活,还要活在有时望轩的世界,
只是像沈修竹这样的人,真的能够凑得到的五个吗?
“哥……”沈绾竹掩面哭的不能自已,沈长空这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也是红了眼眶。
寒允卿站在悬崖边,狂风拍打着他惨白如纸的脸,风已经把泪吹干了,唯剩一双被吹的猩红的眼眸直直盯着那个属于金灵根修士献祭的漩涡,试图再从里面寻觅出任何一丝对方的身影,只是无论他怎么看,像方才那样的笑容,他再也看不到了。
这世上没第二个沈修竹了。
“已经去了一个了,还有谁?请快点……”
“就剩四个了……谁去?”
“我属水,我去。”
又是一场争执中,一道很是熟悉又让人意外的声音响起,
在场人又安静了,不过并不是对沈修竹这等慷慨之人的敬佩,而是浓浓的鄙视和不屑。
因为说这话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家族彻底倒台后,东躲西藏了数日的令狐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