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西街
赵天傲难藏心中喜悦,快马加鞭地下了山奔向繁华热闹的市集而去。
燕峰山庄位居北边,山下有三条大街,大街各以方位命名,每条大街又有不下十条小街,俯瞰而下很是气派。
对不常来的赵天傲而言最为熟悉莫过于南边的大街。
毕竟那是论剑赛期间他与几位好友所居住的地方,只是时过境迁,如今再来,街上还像先前那般热闹融洽,唯独少了身边人,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
少年眼里闪过淡淡忧伤又急忙以愉悦的心思掩饰。
他一路逛着,问过数家酒馆却是一家也没能做上买卖。
倒也不是价钱不合心宜,只是不知何故这条街上所有的杜康酒竟然尽数兜售而空,后来询问店家小二才知,原来不见的杜康酒全被山庄的鲁长老买去。
说起鲁长老,一个粗中有细,大大咧咧又很是情义豪迈的形象浮现在少年脑海。
鲁长老确实爱喝酒不假,只是单凭这点买完一条街的酒属实夸张,赵天傲好奇之际又塞去一点小钱,小二连忙接下后才偷偷摸摸的在少年耳旁轻声道:
“听山庄下来喝酒的弟子说啊,鲁长老此番买酒非但是为自个享用,更是为一人!”
“那人啊,刚来山庄不久却想不到他剑术了得又是罕见的潇洒,不少师姐师妹暗自对他垂青呢!同为道中之人,鲁长老对他很是喜爱。”
“不过这和买酒有什么关联呢”,赵天傲打断问道,“莫非是为了和爱徒私下对饮?”
店小二摆摆手,“似对非对,不光是对饮还是为了练剑。”
“那位新上山的公子有个毛病,每每舞剑之前总要豪饮一番,他口味刁钻,只喝上好的杜康酒,喝的越是尽兴他手中的剑刃越是锋利难解,招式越是风云变幻。有一回,山下突然刮起怪风,卷走不少人家晾晒的棉被,本想着老天不公,这棉被丢了也就丢了罢,哪知第二日来了一大伙山庄上的人。”
“您猜怎么着?”
“他们送还新的一床棉被不说还给道了歉,原来昨日妖风正是新来的那位公子酒后所为,你说这事多笑人。哎呀呀,只是不知这位公子的身份,不然别说山上,连山下必定到处是对他暗自垂青的对象。”
赵天傲听罢若有所思,无名公子的究竟是何许人他已然猜透七八分。
没想到连他的实力竟有如此地步,瞧这阵仗将来会是个狠角色,但愿不要与其对立。
赵天傲出了门就要离开,小二在店门口驻足观望一会儿后才犹犹豫豫喊道:“客官!您要真想喝杜康就去西街瞧瞧,指不定会有!”
赵天傲招招手,转身迈向西街。
三条大街的尽头相通,是一大块石子铺成的环形空地,抬眼便能看到登入山庄的长阶和酷似燕尾的燕峰山。
赵天傲路上摸索,发觉西街多为玩地,茶楼,古玩,瓦舍还有清早闭门,中午迎客,夜晚见姑娘的醉花院等。
大至兜过一圈,了解周边情况少年看了眼天色随后名为“柳池”的澡堂停下脚步。
如果小二所言不假,说此地尚存杜康酒,那么只能是在令人纸醉金迷的醉花院。缘由倒也简单,其一在于为一点小酒而跑来青楼,这般令人咋舌之事鲁长老及其弟子做不出来;其二也是念在规矩,师出无名逛青楼恐糟山庄名节不保。
天色尚早,赵天傲进不出那醉花院,与其在街上等待倒不如干些实际之事。
正好劳累数日,行装和身子是该好好洗洗了。
赵天傲解下盘住乌发的黑绳将之套入手腕后径直走进“柳池”大门。
客栈上方的木窗在少年消失后没声地合上,姑娘眨了眨水灵明亮的大眼,纠结再三后她掂着脚步小声开门。
住在隔壁的老者出现在门外,他对着姑娘轻轻摇头。
姑娘垂下眼眸,拉上了木门坐在圆凳上,满眼的失意。
赵天傲如今的模样看着确实邋遢,但一身公子王孙的卓越气度是无论如何也变不了的。
也是单凭这点,姑娘能在车水马龙之中一眼认出阔别数日的少年。
再说赵天傲踏进“柳池”一上来便受到店家格外留意,伙计跑上前去帮少年脱下满是泥泞的靴子,他谄笑道:“客官,瞧您这模样定是旅途奔波劳累许久,不知从哪来到哪去啊?”
赵天傲淡淡瞥了一眼小伙计,对他的心思了如指掌,只听少年开口道:“清道夫,不该问的别问。要一间下等房,待会叫人给我的衣物洗净烤干,一个时辰后来取,胆敢怠慢定叫你脑袋不保!”
伙计心里发毛,表面上却是没有畏缩,且听他喊道:“好嘞,您稍等。下等房一位!”
赵天傲看向故作坚强的伙计不禁冷笑一声。
你坑外地人我不干涉,但想坑到我头上你还嫩了些。
见少年无缘无故一笑,伙计吓得后背一凉,以待客为由抓紧跑开。
水往低处流,工匠将地势降低,入水口变窄,三块砖变成一块砖,烧开的水便能让屋内很快变得暖和。
来到屋内脱去脏衣,躺入暖和的不想让人离开的池子,累了许久的少年终于难得能享受一回,满身的疲惫瞬间消散,剩下只有无比的惬意。
赵天傲将披在双肩的青布打湿,又将冒着腾腾热气的青布摊开对折再三,最后倚靠在池边遮蔽双目。
舒坦!
真他娘的舒坦!
放空心思的少年无暇顾及其他,正打算好好享受难得的欢娱。
谁知阵阵沉甸甸的脚步打破此刻的宁静。
一摇三晃的身影在朦胧的水雾之中逐渐浮现全貌。
赵天傲摘下青布正欲发作,可定睛一看却被眼前所见吓得一跳。
只见一位佝偻老太拉开门,一步三喘地拎着一篮子胰子、皂荚、澡豆类的用品徐徐而来。
老太放下篮子,俯下年迈的身子用手试了试水温,嘿嘿一笑说道:“小伙子,来来来,不用这么羞臊,老太我干这行少说得有二十余载。虽说岁月不饶人,夺去我玲珑美貌,但一手技艺耐得住岁月打磨,想不想脏兮兮的来,干干净净的走啊?”
说罢,老太特意撑着满脸皱纹的脸笑了笑,自信地期待少年回答。
“咚!”
一声粗鲁的关门声响后,众人只见得佝偻老太愣愣地杵在屋外。
“神经病。”
赵天傲嘟囔的骂了一句,又解开遮羞的灰布回到池子内。
门口的老太拉黑起脸,倚老卖老厉声朝看戏的伙计骂道:“瞧什么瞧?!当年老太我风光的时候多少人想瞧还瞧不了呢!”
她咳了咳,捶捶胸口,注视向早早站在一边的风姿卓越的女子。
“好徒儿,该轮到你上阵了”,老太向女子使了个眼色,“此人气貌不凡,又能轻易拒绝我千金难求的邀请,想来是见过世面的人物。所幸老太我得知消息第一时间将你带上,好徒儿啊,咱要吃定他!!!”
女子捂嘴一笑,笑的令人神魂颠倒。
“师父放心,英雄难过美人关,况且天底下又有多少个英雄呢?且看我如何下手。”
话毕,女子扭着胯小声推开门走进。
老太自始至终盯着她好徒儿丰满的翘臀不放,见徒儿进去,她又转头瞧了瞧自己干瘪多年的屁股,终是叹了一口长气怀念道:“唉——年轻真好。”
一进屋子,胭脂花粉的香味便迅速遍布每个角落。
赵天傲不耐烦地再次摘下青布,瞅了瞅门前一身白衣透里,穿着凉快的女子道:“你又是唱的哪出戏?”
女子嫣然一笑,向少年扭胯走来。
每走一步,白皙纤细的长腿便毫无保留地露出一回,女子手持团扇半遮脸,右手指尖触碰满是露珠的石壁划出道道水痕。
“公子劳累,小女子特意为公子接风洗尘。”
哪知赵天傲听后别过头,“你走吧,不需要。”
“这是哪里的话?莫非公子不喜欢人家?”
“对,不喜欢。”
“不知公子哪里不满意,小女子可是很想知道呢。”
赵天傲冷笑一声,斩钉截铁道:“因为......太丑了!”
女子踉跄一下,她面露些许尴尬又赶忙笑待少年。
“长成我这样的你还不喜欢,难不成,你喜欢男人啊?”
想自己入店数年,可谓当之无愧的“柳池第一美人”,若不是碍于师徒情面将“桂冠”双手献上,她哪里还会遭受今日之挖苦。
赵天傲二话不说径直站起。
女子受到惊吓,她尖叫出声躲在团扇后面。
“你......你......你......你耍流氓!”
赵天傲痞笑一下,单手握着青布从池中上来走向娇羞的女子。
“哟,反应不错,就是不知道手艺怎么样?”
女子往后靠在石壁上,偷偷地瞄向一丝不挂的少年,“公子,我们这卖艺不卖身......还请公子把衣服穿上!!!”
赵天傲故意靠近,他反问道:“若真是这样,你倒与我解释解释那扇木门为何说开就开,还有你副打扮可是有备而来?想不到柳池还是家挂羊头卖狗肉的门店,也好,小爷我常日与百鬼凶兽打交道,难得尝尝荤腥。”
赵天傲嗅了嗅女子散发的香味缓缓凑近。
女子大叫一声扇去一个极为响亮的耳光,随后不堪侮辱的呜咽着跑开。
趴在门口偷听的老太见爱徒逃离甚是不解,正欲进门一问究竟时未曾想少年先行一步出门。
“这地......不错啊......”
赵天傲微微抚摸向侧脸泛红的掌印,他用蛇蝎般的目光扫视每位好事者。
少年松开手掌丢下一枚价值千钱的凤凰锭,“一点小钱只管拿去,谁抢到就是谁的。哦对了,记得和你们管事的说一声,下回换批姑娘来,别弄的羊头不像羊头,狗肉没有狗肉味。小爷我今儿累了,不想计较,要是还敢打扰我休怪拳脚无情!”
所有在场的人无一不因少年的话语而被威慑住脚步,直到赵天傲回到屋内,整条过道中的瓷瓶陶罐先后炸裂,目光所及尽是碎片土壤,剩余留在过道上的人反应过来后才个个发了疯地一拥而上哄抢银锭,就算手掌扎满碎片,打的头破血流。
赵天傲抹一把脸,对刚才之事没有太多牵念,不过是想借助搓澡为由倒敲一笔横财的小人而已。要是换作以前定叫他折了棺材本,可惜赵天傲心性变化许多,再难做到在昭辰时的纨绔。
方才所施不过一点小计就让这帮人闹腾的不顾安危,少年摇了摇头再次泡入温暖的池子里。
果不其然,在自身的威慑与财大气粗的性格装饰下少年不仅没被打扰到分毫,店家甚至在最后结账时对此只字未提。
赵天傲泡了足足两刻钟,又用篮子内的草本洗净全身,出来时简直判若两人。
他的模样本就不俗,只因整日的奔波弄得灰头土脸,如今恢复往日的神气自然引得不少姑娘驻足观望。
赵天傲取出手腕的黑绳时思绪突然如海上波涛涌起,他对着绿珠深意一笑,绑好满头乌发出了“柳池”大门。
此时恰逢晌午,前来醉花院的还客人不多。
虽然客人不多,但美酒和小曲总归是少不了的。
简单说明来意后赵天傲便挑了处座位歇息,台上正弹奏的是唤为《三仙入洞》的琵琶曲,曲调俏皮欢快,舞娘跳的又是多姿迷人,在场的看客纷纷看的入迷。
唯有赵天傲微微皱眉,见到客人不兴,便有一娼妓献上殷勤主动对饮。
赵天傲草草的喝上两小杯,不禁开口问道:“这首曲子略有耳熟,我一时想不起,姑娘可知其出处?”
娼妓先是夸赞后是调侃,“公子当真此言?此曲乃是从上都流传而来的小曲,原曲儿女情长,山海情深,当是好曲无疑,只是不适合我们‘醉花院’,特此请行家略改一二才有如今的‘三仙进洞’。公子好耳力无疑,但在醉花院里光是听曲岂不太无趣?”
赵天傲没有理会娼妓的调情,他顺着话语继续问道:“上都的?为何人所作你可知晓一二?”
娼妓显得有些乏味,“听妈妈说像是来自一女子,是谁尚不知晓,只知原先是上‘名属第一’的琵琶女,可怜命不好,大婚没几日夫君就战死沙场做了寡妇。算算时间,如今应该人老珠黄郁郁寡欢了吧。”
少年无奈笑笑,没有同眼前的娼妓争口舌之辩。
他离开酒桌,带走一瓶如今罕见不已的上好杜康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