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前,作为镇子崖当仁不让的铸铁大家,高家接手了景阳王城的任务。只是根据来人所给草图,那武器无论是对铁料还是铸铁师手艺的要求都极为高。所以高满盈便连夜召集包括吴闲仁父亲吴清明在内的所有铸铁师进行了闭门夜谈。
“今天把大家喊来呢,无非就是想听听大家的意见。”高满盈端坐上首,手指轻叩桌面,“若是有自愿请缨的,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十余位铸铁师面面相觑,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却是没有一个敢抬头说话。因为在他们的认知里,这种武器此前从未见过,平时他们虽也承接上头任务,但所铸造都是一些寻常的刀枪剑戟,如草图所示,倒是从未见过。
半晌后,见没人说话,高满盈面色有些难看,他看了眼低头沉思的吴清明,继而笑道:“吴师傅,你的手艺在这群人中乃是响当当的头名,你怎么看?”
吴清明闻言抬头,他看了高满盈片刻,紧接着便鼓足勇气说道:“高家主,此种器物所需铁料乃得极纯极精,凭我们现有的下矿师傅,怕是难以分清和辨别。 依我看,不如您还是直接回拒了......”
哪知未待吴清明将话说完,高满盈便敲桌打断道:“吴师傅的意思是让我拒绝景阳王朝的此次任务?”
“正是。”吴清明点点头,毫不遮掩说道,“便是举我们诸位之力,此武器也是不能造出的。”
“是造不出?还是不想造?”高满盈盯着吴清明的眼睛冷声问道,“我一旦回拒,那便是掉脑袋的风险,这样一来是不是便如你意,你好谋取我这高家的产业?”
高满盈这话说完,房中十余位铸铁师皆是将头再度埋低,不敢吱声。
“还有你们!”高满盈拍桌起身,他指着除去吴清明外的其余铸铁师们高声呵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在你们心里吴清明这也好那也好,但是你们别忘了!吃着我们高家的饭!就别想踢翻我们高家的碗!”
说罢,高满盈直接怒气冲冲拂袖而去,吴清明这才缓缓坐下。
“吴师傅,这武器断不能造啊!”
“是啊吴师傅!这草图所画武器是何等的锋利凶险!”
“景阳王朝本就恶贯满盈,我看高满盈此举不就是助纣为虐嘛!”
“我们这群人中,就您最有威望,我们也最服您!只要您说话,我们就集体罢工!”
“对!集体罢工!我们都不干!看他高满盈怎么办!”
听着身边人七嘴八舌的讨论,吴清明只是顾自低头沉思,不置一言。高满盈要名声,他们这群人要生存,如何取舍倒是难到了他。
看身边人那股气愤和讨论声都渐渐弱了下来,吴清明这才开口道:“此事你们无需过于激进,待我好好规劝家主,届时自会给大家一个答复。”
说罢吴清明挑了挑桌上的灯芯,而后悠悠开口:“天色不早了,大家早些回家休息去吧。明日一早火窑还有一堆活儿呢,走吧走吧。”
在众人悉数离开后,吴清明也是直接起身。他将座椅复位,又将油灯吹灭,而后环视了一眼房中景象,这才肯放心走出房门。
这边铸铁师们散场不久,一个蒙头的男人来到高满盈门前吗,他左右偷偷瞧了一眼,看四下无人,他伸手叩响了房门。
“进来。”
随着房内传来高满盈的应允声,那蒙头男人推门而入,进入房中后将房门轻轻合上。他摘下黑色面帘,露出自己的真实面目,此人正是那十余位铸铁师中的其中一位。
高满盈瞥了一眼那人,随即把那杯刚递到自己嘴边的茶水轻轻放在桌上,开口朝那位铸铁师问道:“我离开之后,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可有人同意铸造啊?”
那铸铁师瞧着面相颇为正派,但他闻言却是直接夸大其词说道:“高家主,你是不知道啊。”
看到高满盈向自己递来一杯茶水,那铸铁师先是一惊,随后甚是受宠若惊。他双手接过那杯茶,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他们不仅不想帮您铸造武器,甚至......甚至......”
“犹豫什么!”高满盈看那人犹犹豫豫的模样,面色一凛,“但说无妨!”
“甚至还要集体罢工!”
“哦?”高满盈冷笑一声,“罢工?”
“正是。”那人捧着茶水饮了一口,他嘴角咧起,说话更加大胆,“而且他们说不服您,就听吴清明的!”
这话刚一出口,那铸铁师便看到高满盈怒不可遏,直接将桌子拍的重重作响:“哼!不把我这个家主放在眼里?好!”
高满盈和吴清明本是交情极好的兄弟,说起高家火窑和如今高家如此壮大的产业,其至此也算有吴清明一份功劳。若不是他凭借自己的手艺为高家打出招牌,这镇子崖说不定现在仍是家家分立,推举不出一位话事之人。
但随着时日愈长,两人之间隔阂也愈发深。高满盈自然是不满足于如今成就,他想走出镇子崖,将铸铁技艺走向桓洲乃至整个景阳。但吴清明却是秉持万事得需一步一脚印,他常规劝高满盈,此事如造房,脚印踩的殷实,如此方可举高厦。另外就是吴清明并不想高满盈什么活儿都接,尤其是景阳王朝的武器制造。
虽说铁匠就是得靠这门手艺营生糊口,但铸造武器却还是得三思而后行。因为这亲手铸造的武器不知何时就会对准了自己。但高满盈也有自己的考量,偌大的高家偌大的火窑,若是只靠那些农具如何得以维系,就是因为这铸造武器银钱最多,不仅如此,也能凭其铸出名声。
许是日久积怨,高满盈对吴清明哪儿哪儿都不满意,但他又是自己火窑的首席铸铁师,上到铸铁,下到勘矿,他都是独一无二的稳准。
想及此,却轮到高满盈脸上有些犹豫了。见高满盈如此,那铸铁师趁机拱火道:“高家主,要说我,你压根无需在意他们。咱们镇子崖,书生武生不多,但会铸铁会选矿的人那不是一抓一大把!况且,您要是再这么放任他们这样下去,保不齐有一天他们真反了你!”
“他们敢!”高满盈再度重重拍桌,“反了我,他们吃什么喝什么?”
“这您就有所不知了。”那铸铁师笑了笑,“在他们心里,吴清明显然比您的地位要高的多的多。”
高满盈拳头攥的越来越紧,而那名铸铁师稍稍凑近些他,朝他小声说道:“我倒是有一计,可帮您解此困境。”
“什么办法?”高满盈闻言疑声朝那人问道。
那铸铁师随即趴在高满盈耳边轻声嘀咕起来,片刻后他直起身笑道:“家主觉得我这办法如何?”
高满盈虽极为厌烦吴清明及那些不服他的铸铁师,但从未想过如那人所说般将他们暗暗杀害。他眉头皱起冷声说道:“你可当真是心狠手辣啊!”
“家主,古今欲成大事者谁人不是心狠手辣,今天你不心狠,保不齐明日人家得势会怎么对待你!”
那人游说也并非无效,高满盈心中开始衡量了起来,他看了那人一眼后朝他摆手道:“此事我还需细细考量,今日无事了,你先回去吧。”
“是,那我便告辞了,您也早些休息。”
待那人刚走到门口时,高满盈忽然喊住了他:“今日之事不可对任何人说起,你懂的。”
“我懂,我懂,家主放心,我今日从未来过,从未来过。”
那人阴险一笑,当即迈步离开了高满盈的房间,房中只剩高满盈负手盯着桌上那盏灯,久久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