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戏班班主陈行德称为班中现如今最有天赋的角儿,沈滕赫此番随戏班进王城,乃是为顶上负气出走的大师兄吕龙渊的位置。但沈滕赫心中知晓,一个只为混口饱饭吃的扫地打杂童子哪里有什么天赋,无非是陈行德与吕龙渊置气罢了,一句要走便走,便是拴在门口的看门狗他也能捧成个扬名天下的角儿在沈腾赫听来也没有多少正眼相待自己的意思。
说起陈家戏班,那就不得不提班主陈行德,陈家世代行艺,以倡优自居。作为见证中州和景阳风云变换朝代更迭的老者,也经历了从倡优侏儒在前而士大夫在后的无上荣耀。不过自孙昭凌即位,范劲柳一改王朝风气,将诸如陈行德此类的艺者驱逐出王城 ,方才造就现今陈家班的凋敝局面。
但驱逐不代表遗忘,虽然被压缩生存空间,但好在陈行德沐浴得了圣光,即便是到穷乡僻壤演一出戏也乐得其所。此次受召入王城为孙昭凌和贺诞辰,陈家戏班精英尽出,名为《花开景阳》的戏目预演了不下十遍。但就在临进王城之际,戏班首席,陈行德最为得意的弟子吕龙渊因与其产生分歧,负气出走,倒着实令戏班上下一时乱了分寸。
陈家戏班讲究规矩,弟子与师父之间要遵从君臣父子之礼,陈行德那是拥有绝对的话语权。不仅如此,在弟子辈分上,也颇有讲究。陈行德列了一手家谱,其班中弟子便要按照“龙腾四海,凤跃九霄”取名。这吕龙渊本名吕龙,名字中插个龙字便是一代弟子。
除吕龙渊外,一代弟子亦有另外四人,分别是杨龙翰、何龙骅、于龙悭、孟龙广。五人并列首席,又以吕龙渊拜入陈家班最早,年岁最长尊其为大师兄。按照陈行德的话说,吕龙渊在倡优行当中乃是天赋异禀,百年难遇的奇才和怪才。之所以这样说,除去其腔调和身姿步法独树一帜外,在修行一途上亦甩旁人一大截。
戏班演戏表面上是谋生手段,但戏化气气化神,是陈家班传世百年屹立不倒的根基所在。倡优一行,从者鲜少,若非香火传承,便是难以为继。尤是如今王朝景象更是容身不下,多是自废本领求文习武,以求得功名加身过活。所以,陈家班能在此境地中生存,不谈班中个人品性,这一份纯粹也值得敬佩。
朝孙昭凌要来的这座府邸虽久无人居住,但因管事何棠常打扫,所以并不显得脏乱。院中支开一张八仙桌,再摆上两把太师椅,傅丞翊就这样和邬潇潇随意饮起了茶。何棠恭敬站立一旁,非傅丞翊不曾让他一同坐下,奈何何棠言下人本就是下人,不能坏了府中规矩。傅丞翊再三从心谦让,他自一句大人好意心领轻飘飘推辞,因此傅丞翊也便从了他。
期间聊起孙昭凌诞辰,也自然而然提上了陈家班。邬潇潇想起先前在城中宽街所见的那群孩童,她如醍醐灌顶般说道:“那几个斗蛐蛐的孩童,莫不就是陈家班的人?”
这句话自然也勾起了傅丞翊的记忆,他那递到嘴边的茶盏顿了顿喃喃道:“依稀记得那两个斗蛐蛐的孩童一个名唤华锦,一个名唤腾......腾......”
“是滕赫!”
“哦!对对对,就是滕赫。”说着,傅丞翊看向身旁站立的何腾并朝其问道,“按照你先前所讲,这龙腾四海,凤跃九霄,那以腾字为辈分便是二代子弟了吧?”
何棠点点头:“若是大人确定所见是陈家班之人,那便是二代弟子无疑了。”
倡优傅丞翊倒是知晓一些,据典籍所记,早在元始之前便已有萌芽。经漫长发展和从者的丰富革新,已是形成了完整的艺术体系。要说渊源嘛,多是来自民间,由那些下层民间艺人和书会才人的创作,再经文人作家的改良,方能登上大雅之堂。
“不过是戏,如何跟修行扯得上关系?”
听傅丞翊这样问,邬潇潇也是摇摇头:“你是之前从典籍中看过,所以了解一些,你都不知道,我更不知道了。”
“况且。”邬潇潇还连带着补充了一句,“修行之事,那是你们武者的圈子,我一个弱女子,哪里知道这些。”
“说的也是。”傅丞翊笑着将饮净的茶盏轻轻放置于八仙桌上,他忽而转头看向何棠,“何管事,你知道吗?”
何棠依旧是那副看不出喜悲的表情,他再度点头说道:“老奴年纪大了,活得也长,平日便只有听些奇闻轶事消遣过活,至于这自称倡优传承百年的陈家班,多少是知道一些的。”
“那何管事不妨说来听听。”
看傅丞翊显然来了兴致,何棠清了清嗓子,饱经风霜的额上皱纹微动,那一双浑浊的眸子随即望着院中一角出神。
“说起倡优还有这陈家班修行之法......”
经何棠这么细细一说,傅丞翊这才了解,原来倡优修行要追溯到混沌上古。据说何棠所言,倡优乃是巫的一种,属在历史长河中湮灭已久的巫族。
“巫族相信万物有灵......”
“万物有灵?”傅丞翊听到这里托腮思索片刻后看向邬潇潇,“现今五族之一的妖族好像也是如此信奉的。”
邬潇潇知道傅丞翊显然又想起了应昕云,她想出言转移话题,只是还未开口便又听得那何棠说道:“妖族与巫族不同。”
“妖族妄居万兽之首,自然借此句标榜自身。但巫族不同,万物有灵这句话是其修行所在,那便是通过精神感召祖巫降临,并能召唤各种生灵助战,名曰通灵术!”
通灵术乃是传说中的奥妙技艺,但在何棠口中,修行传说中的通灵术却不需具备强横的力量,而是需得讲求一种精神信仰和精神力修为,如此方可成效极快。
“大人若是读过《说文》便可知,巫乃祝也。女能事无形,以舞降神也。”何棠说及其那波澜不惊的脸色竟然稍显激动,“另外,《效祀志》亦有记载,民之精爽不贰,齐萧聪明者,神或降之。在男曰观,在女曰巫,使制神之处位,为之牲器,能知四时牺牲,坛场上下,氏姓所出者以为宗。”
景阳王城一家不大的客栈近日被一家戏班包了,为首的那老者鹤发童颜,红光满面,用店小二的话说那便活脱脱一副仙风道骨,有世外高人的模样。
老者正是陈家班班主陈行德,自入住这家客栈以来,他便栖居客房从未再露面。盥洗之物与餐食皆是随他而来的那些年轻人们叩门相送的,一连几日都是这样,这引得客栈那没见过世面的掌柜都不禁怀疑他的身份来了,因为他觉得一同而来的那群年纪不大的男童是老者拐卖来的,掌柜几次犹豫要不要报官,以免这老者在此给自己招惹是非,但想起那些年轻人出手阔绰的模样又不忍折了这棵摇钱树,当真是为难。
而此时客房内,陈行德正盘腿坐于床榻之上,他双眸紧闭,身上真气缭绕,半晌后他猛地睁眼,呼吸吐纳一个周天后将双手自然舒展后置于腿上。
见陈行德睁眼,客房内躬身等候一旁的中年妇人方才迈步上前。她熟练的拿起木栉为陈行德规整好长发,又拿起浸湿拧干水的温热毛巾轻轻为其擦拭手脚。
期间,那妇人不忘抬头看了陈行德一眼,而后语气似自责般朝其问道:“行德,龙渊出走一事我......”
“不必说了。”陈行德抬手制止了那妇人继续往下说,他面目一凛,咬牙说道,“此事本就与你无关,你无需自责,倒是那小儿,目中无人!狂妄自大!我真是瞎了眼才倾尽心力教授他!”
不知名的一座高耸山脉之巅,一身戏服,描眉画眼的年轻男子迎着落日似在翩翩起舞,他那修长的手指柔弱无骨,一颦一笑都颇有女子姿态,不知舞了多久,他那双原本清澈的眸子瞬间如烟火炸开般灿烂。
“神魔鬼怪妖佛仙,天心修为我为前。”
“十二祖巫在天佑,三界神通舞中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