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树藤直直拖入枯井底下后,陈子昂感觉自己浑身都要散架了般。待趴在地上稍稍喘了口气后,陈子昂挣扎着站将起来,开始抬眼去打量井底的环境。
除去长满青苔,抬脚间依旧能感觉到黏土粘连的砖地,这井底还隐隐有一股腥臭腐烂的气味。陈子昂眉头一皱,他屏住气息,仰头看了眼头顶高不过几丈的一隅井口,当即便欲踩地借力腾空而去。
但就在此时,先前消失的树藤竟是又猛地窜出朝着陈子昂双脚径直挟裹而去。
反观陈子昂却是神情自若,他迅即转身,衣摆宛如一朵盛开的白莲。躲过几丛树藤的缠绕后,陈子昂眼中精光一闪,他扯住一根再度抽打来的树藤,抬手便将其拦腰折断。那树藤似通人性,见缠陈子昂不成,竟是呼啸如长鞭一样朝他狠狠拍打而来。
树藤攻势迅猛,且数量也愈发之多。尽管陈子昂尽力闪避,但还是不小心被一根树藤抽在了身上。趁着陈子昂踉跄倒地的间隙,那些树藤一拥而上,眨眼便将陈子昂牢牢捆绑住,任其如何挣扎,都再也动弹不得。
“没用的,你越挣扎,那些树藤就会缠的越紧。”
井底蓦然响起一道清脆的女声,陈子昂随即环顾四周。
霎时剑声出鞘起,自一处幽深闭塞的暗道中窜出两道剑光,直接将缠在陈子昂身上的树藤尽数斩落。
随着那两把身长不过一尺的短剑倒转落回到一个身穿紫裙的女子手中,陈子昂这才看到,原来这井底之中还有一人。
陈子昂一边按揉着自己酸痛的手臂,一边提防朝那女子问道:“你是谁?”
紫裙女子笑了笑,她将两把短剑重新送入鞘中,眉毛挑起:“你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就是这般态度?”
陈子昂依旧板着脸:“谁知道你是不是树藤的主人。”
女子弯腰捡起一条树藤在手中挫了挫,瞥了一眼陈子昂道:“若我当真是这树藤的主人,恐怕你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陈子昂扯了扯嘴角,一脸的不置可否。
女子并不在意陈子昂小心审视自己的目光,待将树藤凑近自己玲珑的鼻尖轻轻嗅了嗅,她这才继续开口说道:“不过从某种程度上来看,你刚才说的也没错,这树藤的确是由人操控的,但并不是我。”
陈子昂没有说话,他仰头望了眼井口,直接点地借力,抽身腾空而去。
看着陈子昂离开的背影,井底的紫裙女子摇摇头:“长得一副俊逸模样,但没想到一点礼貌也没有,连声感谢的话也不会说。”
许是陈子昂有意在老头面前隐藏自己的修为,待距井口咫尺之时,他先是一只手把住井口边檐,随即又将一腿抻出外面,求救般朝着井外大声喊道:“老头!我知道你在外面!快来搭把手!”
老头倚着房前木柱,双手环抱在胸前,嘴里还衔着不知从何处揪来的野草。看了眼已经漏出一头的陈子昂淡淡说道:“没想到你还有些能耐,那么深的井都让你爬上来了。”
见老头没有丝毫要帮自己的意思,陈子昂屁股一胎,自己咬牙爬了上来。
此刻的陈子昂哪还有半点儿陈家戏班少班主的样子,他头发凌乱,白色的长袍上沾染着星星点点的泥渍,一脸的狼狈不堪。
“老头!亏你还口口声声说我是你徒弟!”
显而易见,陈子昂生气了,他指着老头怒声骂道:“徒弟坠井了你还能沉得住气!见死不救!呸!我真是看错了你!”
老头轻哼一声,他吐出嘴里衔着的野草,悠哉来到陈子昂身前打量着他:“怎么?现在承认你是我徒弟了?”
“那你应该在井底高喊一声:师父救我!说不定我就去外面寻一根麻绳给你递下去了。”老头说着伸手替陈子昂拨去发丝上的灰尘,“谁让你不喊呢。”
知道老头脾气秉性的陈子昂并没有真的责怪于他,毕竟他这么大年纪,老胳膊老腿,若真的借来麻绳,没把他拉上来不说自己要是再一头扎进去,那麻烦可就大了。
“行了行了。”
陈子昂推开老头,率先朝着这座宅子的堂屋走去,“既然你把这里拾掇干净了,那咱俩今晚便将就在这儿住下吧。”
没想到老头却是一把拉住陈子昂的胳膊,他狡黠一笑,手指那口枯井道:“不是咱俩,是咱三!”
看到陈子昂被树藤拖入井底,老头抬手将院中杂乱无章的枯枝败草荡涤干净的当下,便要循着树藤的纹路纵身跃下,可他刚来到井口就看到陈子昂在井底徒手斩藤,随即便故意停下。江湖人都知道,陈家戏班的人有以戏化神的好手法,他倒是想看看,这个陈家班少班主,还有些其他什么手段。
当然,在陈子昂被树藤绑住无法抽身之时,老头也看到了是井底那名持双剑的紫裙女子,好心救了他。
夜晚,看到老头对那紫裙女子一脸热切的模样,陈子昂气不打一处来。透着盈盈篝火,他眼中似乎也有火苗爆燃开来。
“老头!听你的意思,合着你一直趴在井边看着是吧?”
“不要纠结这个了。”老头抓起脚边一根柴火扔进火堆里,“你现在不好好活着嘛,无论是我救你,还是这位姑娘救你,都是一样的。”
说罢,老头再度抬眼看向那紫裙女子,笑呵呵说道:“你说对吧,叶姑娘?”
“对什么对!”
陈子昂愤而起身,“哦~原来你们一早就认识啊!好啊!合着就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老头!我在井底可思考了!你看!现在这里就我们三个人,你反正不会害我,依我看,树藤就是她操控的,然后在井底故意上演一场好心搭救我的戏码,为的就是......”
没成想老头闻言也是直接起身,他绕过燃烧正旺的篝火一个重拳打在了陈子昂头上:“你可闭嘴吧陈大少爷!”
老头随之又转头看向那面无表情,正襟端坐在篝火前的紫裙女子,尴尬赔笑道:“叶姑娘,我这徒弟平时可聪明了,今天不知怎的,许是坠井摔坏了脑袋,所以才在这里胡言乱语,叶姑娘不要往心里去,不要往心里去。”
被老头唤作叶姑娘女子从篝火前站了起来,她朝着老头笑道:“聂师,你大可不必对我这么客气,你与先父曾同在这丰街书会说书,真要论起来,欣蕊还得叫您一声前辈呢。”
老头赶忙摇头摆手道:“前辈不敢当,前辈不敢当。”
叶芯蕊见状又是噗嗤一笑,她瞥了眼正顾自低头生闷气的陈子昂继续对老头说道:“聂师,往前丰街书会都是每年正月十三方才举办,如今提前足足三月,莫不是有了什么变数?”
丰街书会是乾元镇的一大盛事,但所谓盛事,对于那些上层人而言,不过是底下一些贫贱百姓的狂欢。丰街书会在乾元镇,历来都是每年正月十三方才举办,但反观这次,却是在十月上旬便早早散出信儿去。促使不少游历江湖的说书人在闻信儿后,都匆忙往此处赶。
老头听叶芯蕊这样问,也是当即沉声说道:“这我倒还真不知。”
叶芯蕊点点头:“入镇之后,我看到不少生面孔的说书人,丰街书会的影响力,如今可见一斑啊。”
“嗨。”老头自嘲一笑,“许都是如老头子我般吃了上顿没下顿,凭着热爱坚持到现在的苦命人,他们到乾元镇参加丰街书会,想必也是纯粹为了讨口饭吃。”
“旁人我不知道。”叶芯蕊看向老头,“但听闻这次马街书会上,来了个你和我父亲的故人。”
“你说的是......”
许是知道老头要说谁,叶芯蕊点点头,她眼中闪过一丝寒意道:“既然来了,那先父的仇,便在此次书会上与之了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