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这么说,但傅丞翊还是跟着赵倌开始了体术的修行,而赵倌让傅丞翊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打拳。
赵倌教他的这套拳法傅丞翊似曾相识,好像和自己此前从三叔那里听来的差不多。于是除了砍柴和教书之外,傅丞翊又多了一件事,那便是夜间自院中练拳。
现今本就是寒冬腊月,夜间气温更是比白天更冷许多,但赵倌却只许傅丞翊穿一件单衣。傅丞翊虽不知赵倌用意,但也知这人必不会害自己,遂只得照做。不知是那时修行之路太过顺坦,还是现在从头走起成效太慢,傅丞翊每次打着打着便会将拳意打偏。
这日晚,傅丞翊扎着马步,一拳一拳的挥出,他直来直去,额头豆扑大的汗珠扑扑掉落,还未落地便化为了冰珠。
“如此直来直去,可见你心已乱。”
赵倌的声音自背后响起,“今日已不适合再练。”
傅丞翊闻言收势转身,他看到赵倌脸上闪过一丝失望,赵倌盯着傅丞翊的眸子叹息道:“本就已是平常人,便要摆正自己的位置。”
赵倌摇摇头,直接背手进了屋中,但傅丞翊还是听出了他那句低低的呢喃:“终是悟性不够。”
散堂之后,几家幼童悉数如风筝脱线般从赵倌家飞出,只有子墨尚在一丝不苟的收起书本和纸笔。傅丞翊嘴角上扬,缓步迈至子墨身旁道:“这几日子墨又进步了,会写的字愈发多了呢。”
子墨闻言仰起头,他笑了笑回道:“是先生教的好。”
子墨语气没有丝毫恭维,神情也极为坦诚,傅丞翊知道他这句话是发自本心。但他还是说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子墨悟性高,天赋好,这一点先生必须是要承认的。”
子墨却是摇摇头,他很认真的回道:“不,先生,不是这样的,子墨有自知之明,是先生抬爱子墨。连阿母都说子墨没有悟性,在体术上更是没有天赋,虽说读书识字和打拳不同,但在子墨看来都是一样的。”
望着傅丞翊不解的眼神,子墨站起身像小大人一样出声解释道:“阿母不会骗人,但子墨不服输,阿母说我没有悟性和天赋,我便日日打拳夜夜打拳,读书识字也是一样,先生说子墨悟性高天赋好,是因为子墨回去后还要一遍一遍研读一遍一遍誊写,终是能读好写好的。”
傅丞翊闻言身子一顿,他眼中有一团混沌瞬间被清澈荡涤。
良久之后,子墨的声音倏的响起:“先生?先生?”
“啊......我在。”
“先生怎么了?”
傅丞翊笑了笑,他竟是后撤一步如那日子墨朝他拱手般对着子墨一拜道:“今日先生受教了,谢谢子墨。”
子墨看到傅丞翊这架势脸色瞬间通红,他慌慌张张摆手,结结巴巴道:“先......先生......这是何故......子墨不敢。”
“先生教子墨读书识字,子墨今日也教了先生一个道理。”傅丞翊摸上子墨的小脑袋瓜笑道,“这便是圣人口中的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
“子墨日后若想成就一番伟业,也定要记住此话。”
“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
看子墨一时有些难以理解,傅丞翊便拍拍他的肩膀道:“子墨快些回家吧,阿母等你等得急了。”
“好,先生再见。”
子墨朝着傅丞翊拱手一礼,转身便离开了房中。
晚间无需赵倌催促,傅丞翊主动穿一件单衣去往了院中打拳。待马步扎定后,他长呼一口气,继而眼神坚定澄澈。傅丞翊捋开袖子,一拳又一拳挥出。打拳到底是枯燥无趣的,傅丞翊心性依旧有摇摆的时刻,但他每每动摇浮躁之时便会想起子墨那稚气却又认真的模样,于是便打的更加起劲儿。
所谓悟性和天赋,世上这般人又有几多呢?多的是熟能生巧,方能笨鸟先飞。
这期间,傅丞翊也曾向子墨请教如何挥拳,子墨亲身演示如实告知,而傅丞翊在他未将那句话参透之时又说了一句此举便是不耻下问。这让子墨本就小小的脑袋有了大大的疑惑,也让他对傅丞翊这位先生的学问,更加崇拜。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傅丞翊也就这样一日日不间断练拳。
从起先的心浮气躁到如今的心如止水,从打不到一刻钟便要停下歇息一番到能打满一炷香,从单衣瑟瑟发抖到光着上身也觉浑身燥热,从直来直去到懂得变通。
饶是赵倌也收起了自己那日成见,望着傅丞翊的模样他欣慰点头。
此子上进,一点就透。
许是打拳的缘故,傅丞翊如今觉得上山砍柴也轻松了许多,原先那把小斧头被他换成了与其身高大小般重达百斤的巨斧。
春日料峭,夏日灼烤。
身被百十捆柴火将其卖给镇中饭馆,傅丞翊将赵倌赊下的最后一笔债还了。
想着手中仍有剩余,也是为了感谢赵倌这一个冬春的教授提点,傅丞翊自酒肆买了坛好酒,又从镇东肉贩手里割了三两肉,这才心满意足的朝家中走去。
傅丞翊的身躯和样貌经冬春和打拳的淬炼也改变了许多,若是原先是俊逸的少年郎,如今他一身腱子肉,光着身子看壮硕,穿上衣又不显,且那张脸也愈发棱角分明,眼神更是坚定纯粹。
少年郎到男子汉,气质已是截然不同。
“赵倌!赵倌!”
刚走进院子,傅丞翊便迫不及待喊了起来,赵倌从房中走出,他伸展拦腰待看到傅丞翊手中的酒肉时,眼睛忽然一亮。
狠狠白了眼傅丞翊后,赵倌笑道:“你小子还算识相。”
傅丞翊不甘示弱,他回一记白眼道:“我这也算是尊师重道,今日你下厨,如何?”
赵倌点点头,他没说其他,只是自傅丞翊手中接过肉便一头扎入了灶房鼓捣了起来。
饭桌上,两人小酌几杯后,赵倌抬眼打量了傅丞翊几眼道:“体术你也算是入了门槛,如今可摸到些门道?”
傅丞翊点点头,他摩挲着酒杯杯檐儿淡淡道:“其实打的不是拳,而是拳意。”
“拳意和心境相通,一遍又一遍的出拳收拳中,筋脉和身躯如打铁般再塑。”
赵倌点点头:“修行之路便是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得有水滴石穿的毅力和耐心,心浮气躁亦或妄想一步登天者,并不适合修行。”
傅丞翊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即朝赵倌感激道:“所谓修行其实修的是道,修的是心。”
“正是如此。”赵倌欣赏的看着傅丞翊,“孺子可教。”
待两人吃喝的差不多了,赵倌打了个酒嗝,他朝傅丞翊道:“我便教你到此了,若你想重塑气府,便要离开此地。”
“赵倌,你莫不是酒喝多了?这话是何意?”
“很简单,我只说教你打拳,没再说教你别的,言下之意,你该走了。”
前日种种仍在眼前,赵倌却是下了逐客令,傅丞翊虽不解但观赵倌神情甚是严肃,俨然不是一副吃醉酒的模样,他心中顿感失落。
许是看出傅丞翊的心思,赵倌云淡风轻的笑了笑:“大丈夫立于世,需得遍经世事,如此方知人间滋味。我非赶你,留你至此又能作何?”
“景阳你还回不回?你家人生死难道不想知道?”
傅丞翊闻言身子一顿,紧接着耳边赵倌声音再起:“前几日我去了景阳一趟,景阳王城已经陷落,孙昭陵不知所踪。且你思念的那位姑娘......”
傅丞翊迫不及待出声追问:“那姑娘如何?”
赵倌放下酒杯沉声道:“身份似乎并不简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