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曳曳,雨声绵绵,他们就那么沉默的坐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龙霸天忽然开口问道:“我的伤还需要多久才会好?”
那人想了想道:“箭伤和皮肉上应该过半个月就可以好,只是毒素难解,需要慢慢来。”
“慢慢来?”龙霸天问:“那就是说毒素一日不解,我就一日无法动弹如同废人?”
他沉默着不说话。
“是吗?”龙霸天又问。
他软了声音安慰道:“会好的,等我找到神医沈青为你解毒,你就会好的。”
龙霸天“哦。”了一声哑声笑了,“找不到呢?”
他沉默着,拉了毯子轻轻裹在龙霸天身上,“我会陪你找一辈子,总会找到的,总会好起来的,就算不好……我也会照顾你一辈子。”
一辈子,照顾她一辈子。
龙霸天闭了闭眼问他,“你打算带着那□□照顾我一辈子?”
“恩。”他说:“只要你不赶我走,带着面具活一辈子我也开心。”
“何必呢?”龙霸天声音散在雨夜里,像是在与他说,又像是在同自己说。
何必呢,这样相互辜负,又相互赎罪。
这雨越下越小,渐渐听不到,龙霸天靠着他,不知何时睡着了。
他将龙霸天轻轻放下,盖好被子,终是没有忍住在她额头轻轻吻了一下,看着她微红的眼角叹声道:“时间会弥补一切……我们慢慢来,慢慢来。”
来日方才,总会磨平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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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听在天光刚亮,追兵也在雨停时追了过来。
他们再次仓皇前逃。
阿守和那人在外赶车,阿善守着龙霸天一直在掉眼泪,因为龙霸天发烧了,一直昏昏沉沉的在发梦说胡话,她也听不懂再说什么,只是害怕,怕龙霸天会死,怕她一直这样半死不活。
真奇怪,龙霸天意识是清醒的,她听到追兵,感受到颠簸,也听到了阿善一直在哭,小声的叫她,摸她的脸,可是她就是一直在发梦,像是灵|魂|出|窍一般,梦到了附身在沈娇身上时的事情。
像临死前的走马观花一般,将前尘往事看了个遍。
她梦到第一次在墓室之中见到舒望苏,冰冷的人,冰冷的眼,一直在追杀身为沈娇的她。
她梦到了大傻子,梦到了机甲营,梦到了楚南,赵少庭,楼木……梦到那些很琐碎的事情。
她梦到她与舒望苏做交易,她帮他达成所愿,他的命就给她。
她梦到她与舒望苏一同身陷地下密道之中,舒望苏羸弱的靠着她睡觉,他一直在说胡话,像是陷入了可怕的梦境之中。
她梦到舒望苏在那地下密室之中满脸冷汗泪水,低微的跟她说,不要救我,我不值得你救。
她梦到许多和舒望苏的过往,她甚至梦到在蜃兽的幻境中看到的舒望苏的过去。
那样小小的舒望苏脱光了站在昭南王的面前,像只待宰的羔羊。
梦到他在昭南王宫中日日夜夜的煎熬,梦到他母亲满是疤痕的脸,和没有手指的手。
梦到他在救她重生,每日喂她喝血时说的那些无关重要的话,絮絮叨叨的像个老头子。
梦到他抱着她坐在庭院大树下,教她走路,看到她新长出的脚磨出水泡又不忍心让她走路的样子。
梦到打雷的夜里他挑灯推开门来看她,慢慢走过来点起一点烛火,坐在她榻边伸手抱住她,跟她说,不要怕你已经出来了,这里没有棺材,你的手也好好的没有烂掉,你看,它好好的。
她那时噩梦做的厉害,一直平白无故的喊手疼,说太难受了。
舒望苏一遍一遍的安慰她,实在安慰不过了就拿出纱布将她的手指给包扎上,裹好了给她看,跟她说,你看没事了,我给你包扎好了,它不会流血,不会疼了。
这些这些,非常琐碎的事情她好像忘记了很久很久,可如今在这场连绵不断的高烧之中又一点点的重新记了起来。
她甚至梦到舒望苏从宫中带出一只带着铃铛的竹藤球给她,他像是没玩过这种小孩子的玩具一般拿到她面前晃来晃去,问她喜欢不喜欢。
他跟她说,小时候他被关在昭南王宫中,第一次见到这种球是西陵和西洲在院子里玩,他听到铃铛的声音,偷偷趴在地上从门缝里往外看,那小小的球让他觉得好奇极了,他几乎每天都盼着西陵和西洲出来玩球,这是他一天当中唯一的乐趣。
后来西陵看到他,就蹲在门边和他说话,吓了他一跳。
他是个玩物,怎么可以和公主说话,他要乖乖的当好玩物才可以保全母亲,才可以活命。
他很少很少讲起这些事情,只会偶尔在龙霸天睡着了自言自语一般说一会儿,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一般。
她梦到好多好多舒望苏,他们一个个在叫她龙霸天,龙霸天……
然后其中一个舒望苏轻轻吻着她,跟她说了什么,又问她,你信不信我?
信啊。
他又说:那你就走吧。
她抱着他,说,好。
然后她就醒了,窗外的光猛地照在眼睛上,晃的她睁不开眼,她微微闭眼,动了动手指,发现可以攥住拳头了。
她听到窗外的鸟叫声,闻到浓浓的药香味。
慢慢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小室中,再细听有人在屋外说话。
似乎是一直跟着她那人,“需要几日可以排清毒素?”
“五六日吧。”另一个颇为年轻的男人道。
“这么快?”那人惊讶。
另外一个男人笑了一声,“竟还有人嫌好的快的。”
那人没说话,顿了顿又问:“若是毒素不排清,会对身体照成伤害吗?我的意思是会有致命的伤害吗?”
另一个男人道:“当然会对身体有害,比如四肢瘫软,高烧发热,昏睡不振,但若是每天服药稳定毒素倒是死不了。”又笑,“你想怎么样?”
那人没说话。
阿善忽然在外面喊了一声,“归一哥哥,神医大哥哥治好了龙姐姐吗?”
归一……
龙霸天慢慢闭上了眼。
归一在外小声道:“会好的,你龙姐姐需要时间慢慢好。小声点,龙姐姐还在休息。”
阿善“哦”了一声,小声问:“那我可以进去看看龙姐姐吗?”
“不可以。”归一道:“让龙姐姐好好休息,等她好了你就可以见她了,去和当归玩吧。”
阿善有些失望了“哦”了一声,慢慢走了。
归一挑开帘子往屋子里看了一眼,对那药师轻轻说了三个字,“慢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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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霸天也不知自己睡了几日,昏昏沉沉的,醒来那带着□□的归一就坐在眼前扶着她起来喝药,喝过之后会有一段时间非常清醒,手脚也有些知觉,没有麻木感了,最好的时候可以抬起手来,但只是非常短暂的一段时间,过一会儿便又开始没有知觉的想睡觉。
那清醒的期间龙霸天搞清楚自己如今身在一个幽僻的山谷之中,给自己看病的医师叫沈青。
但不知是人为还是无意,她见到阿守和阿善的时候越来越少了,一日里也就一次,还在她不是很清醒的时候,说不了几句话她就又困的睡着了。
她清醒的时候见到最多的便是归一,几乎是每时每刻,一睁眼就看到了他。
他为她吃药,喝粥,抱着她在院子里晒太阳,有时会扶着她走几步路,他似乎很享受这种时刻。
龙霸天也不抗拒的陪着他玩这种游戏,他们愈发亲密,日夜不离。
到第七日晚上,阿善偷偷跑进她的房间来。
她刚服了药没多久,精神还好,想吃东西,归一便去厨房为她做吃食。
阿善红着眼睛溜进来,趴在她床边便哭了。
她吓了一跳,“怎么了阿善?”她缓缓伸手摸住阿善的头。
阿善抬头看她,一双银灰的眼睛红彤彤的,小声问她,“龙姐姐是不是不要我了?”讲完鼻头一红便又掉了眼泪。
“谁说的?”龙霸天问她,“谁告诉你,我不要你了?”
阿善低着头怯怯道:“没人,我猜的,归一哥哥不喜欢我,龙姐姐要和归一哥哥在一起,那是不是就不能要我了?”她伸手抱住龙霸天的腰,将脸埋在龙霸天的怀里,小声的说:“龙姐姐不要和归一哥哥在一起,他不好。”
龙霸天垂了垂眼看她,“为什么不好?”
“他不是纯阴。”阿善声音闷闷,“他配不上龙姐姐。”她抬头看龙霸天,银灰的眼睛又可怜又冰冷,“他也对龙姐姐不好。”
“哦?”龙霸天问她,“哪里不好?”
阿善歪了歪头,“若是对龙姐姐好,龙姐姐的病怎么老不好?若是这个神医治不好龙姐姐,为什么还要一直留在这里让他给龙姐姐看病?不去找别的更好的神医?”阿善眨了眨眼道:“他一定是不希望龙姐姐病好。”
龙霸天低头看她,她小小的脸又无辜又天真,让她分不清这话是无意的,还是有心的。
龙霸天便问:“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阿善开口道:“我们逃走吧,离开归一哥哥,或者……杀了他也好。”
那窗外月色寂静,廊下夜鸟叫了一声,阿善吓的一激灵抱紧龙霸天。
龙霸天看了一眼窗外,淡淡道:“可是我现在什么都做不到。”
阿善缩在她怀里抬头看她,想了想道:“阿守可以,我可以去求阿守杀了归一哥哥,他一定会同意的,我现在就可以去。”
龙霸天伸手抱住她的身子,低声道:“不要让阿守轻举妄动,你们不是他的对手。”
阿善仰着头眨眼看龙霸天,忽然抿嘴笑了,“我听龙姐姐的话。”
那眼神让龙霸天心惊,不知道她是真的听懂了什么,还是她多心了,毕竟她才那么点儿大。
她低头在阿善耳边低低说了一句什么,阿善点点头,欢欢喜喜的出了门。
归一端着刚做好的白粥和几样小菜小点心回来时龙霸天已经睡着了,他想了想没有叫醒她,将吃食放下,蹑手蹑脚的躺在了龙霸天旁边的小榻上。
过了一会儿龙霸天忽然叫他,“归一。”
“恩?”他翻身而起,快步走过去问道:“怎么了?怎么醒了?做噩梦了?”
龙霸天看着他摇了摇头,温声道:“我不想一个人躺着。”
归一想了想道:“那我陪你躺一会儿?”
龙霸天点点头,归一便隔着棉被在龙霸天身侧躺下。
两个人不说话,只看着窗外月色,那月亮又亮又温柔。
龙霸天渐渐发困,放下心弦缓缓开口道:“我曾经有一个很想得到的人。”
她没头没脑的突然说起这样的事让归一精神一振,却只是“恩?”了一声。
她又继续道:“我们算是恋人,也算是仇人……我曾经很想很他这样心平气和,安安静静的躺在一块儿,不说话也好,就这样躺着,没有恩怨,没有爱恨的躺着看看月亮。”
归一喉头动了动,开口道:“或许他也很想如此。”
“是吗?他会吗?”龙霸天轻声笑了笑,“我以为他只想看我在棺材里躺着。”
归一心头一颤,伸手抓住了龙霸天的手指,“或许你们可以重新开始。”
龙霸天笑了笑没说话。
归一等了半天,扭过头去,发现她睡着了,睡的又安稳又踏实,那一刻他觉得一切都有希望,都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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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气好的不像话,阳光薄薄的站进来一地金光,窗外花香鸟语。
龙霸天难得有心情,主动要和归一到外面看看那一小片辛夷花树。
归一让她服了药抱着她到院子里。
这药谷中种了几株紫玉兰,正是开花时节,开的亭亭玉立。
归一扶着她站在树下看花,摘了一朵递给她。
她吃力的抬手去接,接了几次才接到,归一一松手那支玉兰花便从她的指尖滑落。
她如今是连一朵花都拿不住了。
归一忙弯腰捡起来笑道:“我给你带头上。”
她侧头避开,忽然抬头对归一笑了,“你昨日不是说新买了甜瓜吗?拿来切开了我和阿善阿守一块吃。”
归一怕她难受便忙应下,扶着她坐在花树下的躺椅中,匆匆忙忙去厨房取甜瓜。
等他刚走,阿守便从角落里溜出来,拿了一壶药水快步到龙霸天跟前给她灌进嘴里。
那药又苦又涩,是她平日里喝的,如今一口气喝了一大壶让她有些反胃,略一缓,药效上来,她慢慢扶着阿守站了起来。
阿守道:“马就在外面。”
龙霸天点头,慢慢的往外走,一遍低声嘱咐,“照顾好阿善,不要乱跑,等我回来。”
“好。”阿守道:“你要小心些。”
龙霸天抬头笑了笑,“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怕什么。”她每一步都走的艰难吃力,到那门外马下,几次力虚才翻身上马,她趴在马上几乎要笑出声,她龙霸天竟有一日不堪到这种地步,连马都跨不上。
活着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