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书中有记载,南海之外,便是你们鲛人的家,两百年前,鲛人合族被灭,你和母亲来到我们顾家,到今日,你真的一点都不想家吗?”
看着眼前挂着一丝戏谑笑容的脸庞,顾频频噗嗤地笑出了声,咬了咬嘴唇,脑海里一闪而过是那日铺天盖地的红。母亲头饰金光闪闪,宝石缀满大红衣衫,衬得她绝色之姿更如同星辰般璀璨,令人挪不开眼。那日的婚礼可谓是山海八荒人尽皆知,然而留给顾频频的,却只是满眼撞得人生疼的红色。
“二哥哥,你同我说这些我听不懂的,你忘了,我没有常人的感情。”
鲛人美丽善良,却少心机,愚蠢迟钝,这是山海八荒人尽皆知的事情。
顾频频拉过顾芒之的手,两只胖乎乎的小手各抓住一根手指,玩弄着他手中的茧子。那是常年握剑的手,每日清晨到夜半,这双手常在无人处,也只在无人处拾起剑。
两百年前,神族喊着天下一统的号子收复它族,战争中,战神负伤被鲛人所救,多年来,外族不知鲛人族具体的位置,只知道它藏着这山海八荒中最珍贵的宝物。为了能确保战争胜利,保障物资,战神伤好后顺手收复了鲛人一族,使其编入神族。
却不想,鲛人虽愚钝,但不认主,全族自裁,唯有绝色容颜的小公主不见了,人们寻见她的时候,只见她抱着个婴孩躲在蚌里啜泣。
找到她的顾将军正是神族数一数二的武将,一见她,心仿佛入了蛊一般的,顾将军以此不要战功赏赐,更无所谓她身边还带着个孩子,宁愿从此卸甲归田,也要与鲛人公主成婚。
那一年,母亲牵着小小的顾频频嫁入顾家。
顾芒之有些恍惚,他也苦笑一声,只是这笑不只是在笑自己多余的问题,还是在笑自己明明也身世浮萍,还去打趣别人。
他轻轻拍了拍顾频频的后背,起身回房。竹影窸窣间,他衣袂如云,却添几分清冷之感。
…………
孤独,是日复一日无尽的孤独和寂寥。
已经六年了。回想起初见顾芒之的情景,还是仿佛如同昨天一般的。
顾频频抬头看了看晃眼的阳光,只有阳光照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她才感觉到确实有受到上天的泽被。
神族仍然在四处征战,顾将军只是将她和母亲寄在人间的一个小院子里。
院子外是层层叠叠的竹林,深得找不到出口,即使是不太深的竹林,也足够困住她小小的心房。
这样望着天,坐在牢笼一般的院子里的日子,已经六年。
每日发生的唯一不同的事,只有树叶掉落的数量。
彼时顾频频已经长成了小童子的模样,脸肉乎乎的,睁着大大的眼睛扑闪扑闪,模样十分可爱。
只是多年来她没见过顾将军几面,母亲叫她不要乱跑,却只是一心一意照顾自己的小儿子。
是的,母亲和顾将军又生了个弟弟,小弟弟还不会说话,什么都要人伺候,母亲对他的爱是寸步不离的。
顾频频很懂事得不去打扰母亲,她一个人跑到后院,竹林后面,一把铜锁,一扇关着的木门。
“阿嬷,我可以进去吗?”顾频频抬头问了问从她身后过来的几个使唤婆子,后面的人还在犹豫为难,前面的婆子见她实在可怜,便狠了下心,一把打开铜锁。
“让她进去吧,左右她也不怎么说话,小孩子整天坐在房间里闷得更傻了。”
后面的婆子上前,蹲下身来轻声嘱咐道:
“那么小姐进去之后得安静一些哦,哥哥不喜欢人太吵了。”
顾频频点点头,即使她不知道这里面住着的是什么哥哥。
跟着婆子们的脚步,穿过回廊,顾频频远远地就看见窗前立着一个少年,长发如瀑,着一身素衣,面色苍白,在古色古香的房间里宛如被扣下来的一块空缺。
婆子示意她停步,她就站在院中,站在假山旁边看窗内的少年。
后来,阿嬷告诉她,那是顾将军的次子,唤做顾芒之,算是她的二哥哥。
顾将军四处征战,大房的夫人生了长子,次子不知为谁人所出,幼时常年生病,便被寄养到这人间的小竹林里了。顾将军不喜欢他,因此从不与他亲近,只带着大儿子四处征战。
意识到有人在偷看自己,顾芒之抬头,正好与那假山下的小团子四目相对。只见那小团子穿得粗布麻衣,眉眼间的贵气却不可掩盖,一双眼睛天真无辜,肉乎乎的小手扶着假山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顾芒之第一次见苑中来了生人,不由得起了兴趣,回身正欲问阿嬷,却见每一个都忙着,离自己数丈远,微微一笑,招了招手示意顾频频上前去。
顾频频摇摇头,示意嬷嬷不让自己上前,说着,还往后退了两步。
这竹苑常年失修,假山也被雨水侵蚀得换了形状。正是这退的两步,顾频频一个脚下没注意,卡到了石头上,就要摔倒。
顾芒之急忙冲出去,可还是太远了,所幸一只手托住了头,没有磕坏脑子,只是胳膊肘蹭伤了点皮。
“没事吧?”顾芒之关切地问,顾频频拉了哥哥的袖子起身,正坐在了那块石头上,她撩起袖子看自己的胳膊肘,撅着小嘴道。
“没事,就是蹭破了点皮。”
“你与你阿娘长得真像。”顾芒之被她这一副认真模样逗笑了,对上她那一双眉眼,淡淡的眉毛,却有着极舒展的形状,平添几副出世的淡然。和她的眼睛格外像。
“可怜的小东西,你叫什么名字?”
“顾频频。”她抬头对上他眼眸,拍了拍屁股站起身来,和蹲着他勉强可以算一边高了。
听了这姓,顾芒之微微皱了皱眉头,却也只是释然一笑,漫不经心地偷偷护着这小团子的后腰,生怕她一个踉跄再摔倒,笑道:
“那么你该叫我二哥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