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明楼不愧为当地最好的酒楼,任楼下人声鼎沸,熙熙攘攘,也不改楼上风清月朗,安静而惬意。
风吹起轻纱帘幕,青曦手握一盏茶杯,眉眼含笑,静静看着面前女扮男装的小公子眉飞色舞地讲故事,这一处雅间设得极为幽静,与楼下的相隔甚远,又穿插几株神树,显得神秘而别有趣味,抬头望去,仿佛在云雾飘渺中谈笑,花香阵阵,平添几分魅惑。
叶三不愧当了几十年的说书先生,讲到精彩处,不免修饰夸张,另整个故事跌宕起伏,感情深处也不由得人潸然落泪。
“公子你说,这顾芒之,他怎能对自己的小妹说出这样的话呢?”
说到最后,叶三一个回身,手中执扇折好,宛若一柄短刀,指向那绿衣男子。
绿衣男子微微一笑,倒也好不忌讳地对上她的双目,笑道:
“我想顾芒之未曾说过这样的话,兄台前章倒十分生动,只是这一句像个地痞流氓说出来的唐突之辞。据我所知,顾芒之从小喜静,好读书作画,便是练剑,也执一柄漂亮利索的君子剑,自身服饰、生活,都干净到极致,克己复礼,从不敢逾矩,甚至不敢多说出一句话。不知在下口中的顾芒之,与兄台所说是否同为一人?”
叶三没想到有人能如此了解顾芒之,她面上的神情由夸张到漠然,再到生气,回身站直了,一言未发,将扇子插在腰间,转身欲走。
突然,背后一只手拉过来,拽紧了她的袖子,使她一个趔趄,向后倒去,将要滑倒之际,一只大手托住了她的腰际。
“小心。”
伏岭几百年四季如春,繁华热闹,为了保护这安宁祥和之景,上古真人特下禁制,使无论神、妖、鬼、魔等一切皆不可在此使用法术灵力,只得如凡夫俗子般使用蛮力。
一只玉簪自叶三下巴和臂膀划过,若是不被拉这么一下,这簪子便要直挺挺地插进胸膛了。
叶三咽了口口水,抬眼看向男子,这绿衣男子确实艳绝,连看惯二哥哥的她也第一次为一个男子的长相发出如此惊叹,只是刚捡回一命的她顾不上欣赏男人,揪着男子的衣领便挣扎着要站起来。
“别乱动!”刚要站立,便被一股更强劲的力量按到男子怀中,另一只玉簪凉飕飕地划过后背,叶三整个身体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来不及思考,绿衣男子一把将叶三横腰抱起,向雅间中心的树洞滚去。
两三只玉簪在身后如无数只冷箭齐发,两人来不及思考,只得顺着树洞向下掉落,掉了许久,只听得“咚”的一声,才知道确实是落地了。
叶三摸摸自己,只膝盖磕到了地上,别处倒结结实实将这绿衣公子当作人肉垫子了。想到这儿,也算是报了仇,她得意一笑。只是被追杀的余悸还没有过去,她抬眼看看上面亮光的入口,却听得身边的男子悠悠道:
“他们本就是暗杀,已经弄出很大动静了,不敢再追过来。岳明楼的雅间并不允许客人随意进出,他们也绝不可能通过上面的洞口再射杀你我。”
这语气虽然迟缓,却听得出显然有着身前身后都受了伤的吃痛。
叶三心里有些愧疚,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绿衣男子道:“他们是在追杀你?”
叶三点点头,“他们估计是魔族的人,或者是拥护顾芒之的人,他们想让我闭嘴。”
“看来倒不是第一次被追杀了。”绿衣男子笑道。
“我这都是冒死满足你们的好奇心,猎奇欲!你要真有良心就多给些茶水钱!”说着,叶三伸出手在绿衣男子面前。
男子面露难色,面上却仍然挂着笑,表情极为丰富,道:“你就是怎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你这人果然只记得你对别人的付出,丝毫不记得别人为你也深陷泥潭。我为了救你现在还在树洞里呢!”
叶三悻悻地收回手掌,道:“不给就不给呗,还以为今天能干票大的呢。”
男子笑道:“不急,出去了仍是你想要多少便给你所少,只是我索性买断你的故事吧,你以后不要再讲了。”
叶三白了一眼男子,只是嘟囔了一句,“也不知你有多少钱,口气倒不小。”向四处看了看,又以一种探求的目光望向男子。
男子抿了抿嘴,作出一副无奈表情道:“我也没办法出去,只好等店家来寻了。”
“那么你叫什么名字?否则我出去后找谁要账?”叶三料到了这个结果,因此也不失望。
青曦略作思索,曦取清晨太阳光的意思,是父君希望他明亮但不至于灼人,给人新生而清明的希望,即位后被尊称为青帝,这个名字便很少被唤了。
“你可以叫我曦,出去后你自可以跟着我,待还完了你的账你再离开。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叶三。”
青曦听着有些忍俊不禁,但他并未捅破,只是悠哉悠哉地正坐着,仿佛掉下来是他的宿命一般,他既不呼喊,也不着急。
叶三的肚子却开始不争取地咕噜噜叫来起来。
叶三从未和一人有过这样的近距离单独相处,这种熟悉的感觉,倒让她想起了小时候的时光,她有些安心,树洞处隐隐可见一片夜色,只是看不见月亮,她也没有计较,自顾自地说起来:
“我小时候,我哥哥也曾这样陪着我。有一次我贪玩,掉到了家里的枯井里,洒扫的奴仆要第二日才来,哥哥没办法把我拉上去,怕我害怕,也一股脑地跳下来与我作伴。”
“我饿着肚子,可是哥哥也不富裕,我们俩虽然出生在一个极富裕的家庭,却都是出奇得寒酸。没有食物,哥哥就讲故事哄我睡觉,他给我讲他从书里看来的我母亲的故事,给我讲我家乡的故事,还给我讲了神族很多有趣的故事,他教我善良,教我道义,却从没有给我讲过他的故事……”
青曦镇定自若地听着,既没有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也没有展现出丝毫的不耐烦,只是安静地坐着,像平日里听取臣子们的奏表一般,看不出一丝丝情绪,却将每一句的重点,都记在了心里。
夜间的岳明楼更是静得出奇,偶尔只能听见一两声鸟鸣和风啸,叶三喃喃自语里一会儿,便跌倒在青曦身边沉沉睡去,这一路走来,她都太过于辛苦了,有时候人习惯了背负太多,骤然卸下,只觉得满身不适,无所适从,睡眠,是最好的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