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之上,零星的草爬满了大大小小的山丘,离山越远,裸露的土地就越少,嫩绿的青草却郁郁葱葱,埋没了两人的鞋子。
顾频频和苍月两个,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行走,夕阳落下小丘,落到草原的尽头,月亮已经高高升起,用不了多久,这里就会寂静得像从没有人居住过一样。
一个梳着长麻花辫的少女从蒙古包中走出,在湖水旁盥漱,转过头来的时候,月光打在她白皙的面庞上,洁白的牙齿,仿佛雪山之上的白莲,深邃的眼窝里,是一颗黑得发亮的眼珠,这一对眼珠是那样纯澈、透亮,却自带一股子不服输的韧劲,好似下一秒就能说出“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的铮铮誓言来。
顾频频望着这样一双眼睛,竟生出了几分嫉妒。
但她的注意力立马被从蒙古包中走出的另一个男人所吸引。
男子上身裸露,头发以民族特有的发饰绑着,明明是盛夏将近晚夏的时节,他却穿着长靴,着白色长裤。然而,即使是这样怪异的装束,也并不影响他看起来健硕而俊朗的外貌,更没办法遮掩,他本就不属于璟川的样貌——他那偏瘦的身材,即使再孔武有力、健壮无比,也比不得璟川当地男子的彪悍,他那偏于秀气的面庞,与璟川男子粗犷、憨实的长相大相庭径。
只见男子上前,满眼温柔,又满心欢喜地接过女子的盥漱用具,也许是太过用情,直到男子俯身落在女子额前一吻时,两人都没有注意到一旁的苍月和顾频频。
为避免尴尬,频频转身背过脸去。然而也就是这一个转身,踩响了脚下的草叶,那男子即刻警觉起来,将女子护在身后,从腰间掏出弯刀,大声呵斥道:
“你们是谁?你们想干什么!”
顾频频急忙回身,摆摆手陪笑道:“这位大哥,姐姐,两位误会了,我们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碰巧路过这里,这几十里才一户人家,就……走到这儿了。”
男子狐疑着将弯刀收回了些,借着月光,顾频频又往前走了几步,看是神族装束,二人才稍微放下些心来,男子又问道:
“你们不是阿翁派来的?”
“不是不是,在下只是途径此地!”顾频频急忙解释道。
男子听了这话,才将弯刀重新插回腰际,道:“附近再没有别的人家了,不知你们怎么走到这儿来,但既然如此,今夜就在我家住下吧。”
说着,热情地将苍月和顾频频二人迎回屋中,苍月本想拒绝,但又不好在凡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份,又不喜欢说话解释,便只好随着顾频频任性。
借着火光,才发现原来这两人就是白日里唱歌跳舞的那两位,顾频频不由得心中又多了一丝崇拜。来到毡房之中,才发现里面陈设虽然简朴,却极为精致,布料的边缘,几乎处处都被细密针脚包裹,原本枯燥的白板,也被主人细心地画上了繁密的花。
这与草原的辽阔有着相映衬和谐的美。
“在下踏清秋,这是阿衍。”男子说道,那位唤做阿衍的女子笑着点了点头,给三人倒上了热腾腾的奶茶。三人坐在榻上,顾频频喝了一口奶茶,只觉得全身都被热气包裹,瞬间张开了每一处毛孔,心情都疏朗了不少。
向女主人点头道谢过后,她迅速地左右扫视一遍,向二位简单地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只说自己是神族一个落魄世家的孤儿,又指向苍月,称他为自己的家丁,又是师父。
苍月颔首,算是默认。
清秋回礼,道:“我从前也算在战场上厮杀多年,只知道近年来神族有个十分厉害的将军,唤做苍月,这将军据说功力深不可测,六族无人能出其右,却神秘无踪,有了战功也不求,至今没个正经的爵位。二位既然来自神族,可知道这位将军?”
顾频频看了一眼苍月,故意岔开话题,调皮道:“我听说神仙二族虽然光风霁月,但论武力,距离魔、妖二族远矣,只不过是凭着神器的功劳,至今忝居至尊之位。而魔族功力至盛当属魔君芒之,兄台以为这苍月和顾芒之若有一战,哪个可以胜出呢?”
说罢,她偷偷侧过脸看向苍月,只见他仿佛没听到一般,品了一口奶茶,露出十分欣悦的神情。
踏清秋面露难色,只放下手中的茶碗,摇摇头,道:“苍月将军没有见过,芒之君上倒是有幸见过一面,虽在魔族,却心怀悲悯之心,依照我对二位的了解,这二人恐怕不会有一战。”
“你见过顾芒之?”她大惊,任谁也无法想到,在这偏僻的璟川,还会有一个人曾见过魔君顾芒之。
阿衍又送了一些肉饼和烤肉上来,她生得娴静,从不爱多说一句话,但此时她茫茫的眼神中,却仿佛拥有了千言万语。
踏清秋望了一眼阿衍,叹口气,道:“我知道二位心中早已种下太多问号,实不相瞒,正如二位所见,我并非璟川本地人,我乃是误入魔族的一匹战马。方才以刀向二位,也实属无奈之举!”
听到这里,一边的阿衍默默地端上了一坛酒,是璟川特制的马奶酒,酒刚一撞击到碗底,便散发出浓浓的酒香,不同的是,这酒香中含有醇厚的奶香。
踏清秋一下子便喝了三大碗,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酒灌到肚子里,他的脸和眼睛,就已经通红了。
“实在冒犯。”他说,说着,竟后退半步,抱拳深深一拜,在榻上磕出一个小小的坑。苍月坐在他旁边,一只手扶住了他的肘,不让他再进行第二拜。
顾频频惊道:“哪里冒犯了!该是我们冒犯才是,我们夜半打搅,你们热情收留,怎么……”
还没等顾频频说完,踏清秋摇摇头,闭着眼道:“实在是有事相求,二位若不嫌我啰嗦,可愿意一听在下的故事?”
苍月终于发了话,道:“你但说无妨,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我们也会尽力而为。”
顾频频也点头不已。只见踏清秋眼神飘渺,缓缓讲述了他的故事。
原来,他本是一匹初修炼成形的神马,小时候不懂事逃出神域,被农家偶然驯得,与农家的小女儿一起长大,早已私定终身,两情相悦。战争频发后便做了战马,随着农家主人出征,主人战死疆场。他本也奄奄一息,但在遥远的风中听到爱人的祈祷后,他拼尽全力,将主人送回家乡。
虽然送的是主人的尸身,但事实上,他对小女儿的思念,也是支撑他身负重伤却活下去、千里迢迢送还尸身的唯一信念。他本想与小女儿就此成婚,可听说他的身份后,璟川长老不敢因他与神族为敌。因此,趁他不备,璟川的长辈将重伤的马儿杀掉,可信念不变,几天后的一个清晨,族人剥下的马革从院中飞起,裹着小女儿的身体,飞到了遥远的地方。
“我没有办法,我知道我们是在流浪,璟川之大,我们却在哪里都不能安居。”踏清秋的眼泪从眼角悄然流落,“我深知总有一天,我不得不返回神域,可我走了,阿衍怎么办?阿衍天生不会讲话,她已经没有了亲人,我也没有亲人,是她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不能放弃一丝丝和她走下去的希望!”
那一瞬间,有什么东西也仿佛悄然击中了顾频频的心,这样的爱情故事,没有一个人不为之动容的。她望向苍月,他虽然低头沉默不语,但眼眸低垂,眉眼之间全是哀戚。
“清秋大哥,你也不必过于哀伤,总之你们二人现在是在一处的,神族应该暂时还找不到你。神族寿命漫长,也许,你可以……陪着阿衍白头到老呢!”顾频频安慰道,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学会了安慰别人。
讲到这里,踏清秋望了一眼阿衍,微笑着道:“阿衍,再去煮些清茶来,这二位从没来过璟川,光喝奶茶吃肉太过油腻了。”
阿衍闻之微笑点头示意,又想顾频频和苍月二人点头示意,转身退出毡房。
一直到再听不见阿衍的声音,踏清秋又挥袖施了神力屏障,才叹口气,道:
“二位都知道,我们神族肉身虽死,神智却可以如同常人一般存活一段时间,然而神智神力衰微,倘若不加节制,只会使神智更快泯灭,永无轮回。我的肉身,便在回来的那一刻,早已死去。”
顾频频大惊,道:“任何神族的神智都可以存活吗?”
踏清秋点点头。
苍月将手中端起的茶碗放下,手中的袖子不自觉被握紧了些。
顾频频强装着镇定,内心却早已翻江倒海,但她强制压住了自己的心绪,继而问道:“那么既然你身死,还担心神族人来找你做什么呢?”
清秋自嘲地笑道:“所以我央求二位帮忙,我听说苍月将军有一面可以寄存人神智的镜子,那镜子里面虽然是个幻境,却可以疗愈人的心神。我祈求,我的神智死后,可以留一缕在其中,届时如果阿衍愿意,可以将她也投入到镜子中去,哪怕只做了那方世界的一个过客,我们也算是长厢厮守了。”
顾频频心中一阵凄然,转头望向苍月,却见他面色淡然,一张面具之下,更是看不出任何悲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