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痛心是假的,啸横雪只觉得如鲠在喉,胸口如堵,可有委屈,有不甘,却没有一丝愤怒。因为他不知道可以有什么资格去愤怒,一抬眼,他泛红的眼眸,对上顾频频急切的双眼。
她虽然急切,眼底却尽显淡然。
他缓缓开口,这一缓,显然是下了极大的功夫。
他说:“我知道。”
顾频频身躯微微一震,又听到他接下来说道:“那日你和青曦成……我就在门外。”
“我没敢进去,可我实在想你,那一日,看到你们在一起,我也曾想过就此放下,毕竟,我连自己都难以保全,青曦他实在是不错的选择。”
“那后来呢?”顾频频问道。
“后来,我一直等着青曦将你封为神女的消息,却始终没有等到,派去的探子说,你们日日在一处,我心里着急,便顾不得大哥的反对,执意去参加了六族的赏花之宴,本来,那次宴会我想带你走,可你又不愿意……”
说着,啸横雪将眼眸垂下,他口中对过往故事的回溯,虽然只是站在第三者角度去描述,却讲出了一种极尽哀戚的语气,好似一场大雪,掩盖一个鲜活的倾世美女,一切都满含落寞,一切都令人感伤,却又实在无可奈何。
他继续说道:“我本以为,我可以放弃,我可以远远地站在一边,看着你幸福就好,可是,直到神族的探子说,你和青曦因为红线的事有了间隙,你离开了神域……我……”
说着,他面露愧色,望着顾频频的双眸,真诚却毅然道:“对不起,我也有私心,我之所以落寞,是嫉妒,是羡慕,你可以把依赖,可以以红线对别人误会为爱,为什么从没把我……”
说着,他又吞吞吐吐说不下去,好似他是第一天学会人间的语言一般,那句话卡在他的喉咙里,几经吞咽,都难以吐出。
他终于放弃,转而拉着顾频频的手,放在自己手心,极力克制住自己躲闪的眼神,颤抖着声音道:
“如果可以,可不可以……从今往后,让我来代替他们?”
这下倒是轮着她慌乱了,她抽回自己的手,背过身去,使劲用指甲掐着手掌,以保持自己的清醒。
“我……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并不知道什么是爱,我这人没你想的那么好,我可能对你所珍视的爱看得没那么重,我万一把它再随便给别人了,你到时候……”
“我会抓牢。”身后传来他的声音,那样温柔,却那样坚定。
“我也会等你,有一天,学会了什么是爱,学不会也没有关系,我会就可以了。”
顾频频只觉得实在说不过他,在这样坚定又这样热烈的感情面前,任何借口都显得脆弱、不值一提。
莲巧镇上人来人往,处处都冒着姻缘的气息,两情相悦,是六族人人都祈祷的东西,这种情,有时候可以跨越种族,可以跨过仇恨,甚至由不得一个人控制,它从心底生出,稍微有一点阳光、雨露,便会迅速生长,成为一棵参天大树。
镇中的男男女女相携,头挨着头说悄悄话,纵使人族寿命不过几十年,也在有限的时光里抓紧了对方的手。
而其他五族,哪怕有着这样那样的束缚,他们也试着打破,他们也试着相爱。因为人的信念,才是世界上力量最大,也最有韧劲的武器。
顾频频和啸横雪两个人沉默着走着,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在后的男子眼神温柔,脚步轻轻,却紧紧跟随。
有时候沉默的情话却更加震耳欲聋。
走了不多久,一抬头,见一副无字扁,门口围着一大群人,从人群缝隙中望去,才隐约可见一白衣白发的道士打扮的医师。
医师面前,正站着一个小子,个头不高,约莫十来岁的样子,红衣黑发,却张牙舞爪,飞扬跋扈,叫嚣道:
“喂,你这大夫到底会不会看病!还是说你们莲巧镇的大夫只能看不孕不育的病?怎么我爹爹的病就看不了了?他就是一个没留神掉到了水里,怎么?救人你都不会?”
那医师不是别人,正是苍月,顾频频正要上去为师父理论,却被啸横雪一把拉住,道:
“这小子不像是真有恶意,先看看是怎么回事。”
只见人群稀疏处,躺着一个男人,不用上前检查就能看得出,此人已是气绝多时。
可那少年不依不饶,几乎揪着医师的领子,顾频频气不过,只当他是来闹事的,便甩开啸横雪的手,两三步冲上前去,喊道:
“你父亲明明已经气绝,就是神仙也回天乏术,你故意背来,是讹人吗?”
“你胡说!”那少年一下子仿佛被点燃了的炸药桶,这半天苍月任凭他发泄而不还口,使得他的怒气仿佛冲在了一朵棉花上,这下碰了个硬钉子,他立马张开了所有利器。
只见这少年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短发黑脸,发梢像被烧焦,却透着火光似的赤红色,一身红裳,内里衬着黑色里衣,黑裤黑靴,衣角鞋角都绣着火样花纹。
还没等顾频频细看,少年一拳带着烈火便向她袭来,顾频频虽说在苍月手下学了三年多神力,可这一拳实在来势汹汹,纵使她尽力躲过,也不免发梢被烧焦几根。
少年一拳未中,另一拳便到了眼前,顾频频躲闪不及,愣神间这一拳却已被啸横雪捏在手中,他微微侧脸,说道:
“他是麒麟子,灵族圣子,拳脚之快,六族之内鲜有人能出其右,你快躲开。”
少年冷哼一声,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大黑龙,怎么,你以为我会怕你吗?”
说罢,手上、肩上、后背都骤然生出火光来,周围人见了,纷纷躲闪跑开。苍月慢悠悠收拾了东西,将医馆门口的牌子翻过,示意今日闭馆。
火光眨眼直窜上空,啸横雪的衣袍虽有术法护着,仍不免冒出青烟,渐呈烧焦之势,少年抽出拳头,大呵一声:
“你先接我三拳!”
说罢,少年身体仿若被神力所拽着,迅速腾空而起,双手合十之时,背后已显现一尊巨大的三头火神,其身量比少年大了几十倍,怒目圆睁,獠牙血口,霎时间焰火滔天,热浪蒸人。
啸横雪发出一道灵光护体,冷冷地皱眉看着少年。
“喝!”少年大喊一声,握紧右拳对准啸横雪,直砸下身,宛如陨石轰炸,势必将眼前之人碾作齑粉。周遭火光四射,热焰飞溅仅仅望之都灼人眼球。
啸横雪纹丝未动,只是伸出右手,一掌将他的拳头握在手中。但只要神力雄厚的人都能看出,这一次,他的手掌明显用力了些。少年也被这一掌惊了心神,两人竟这样僵持许久。
啸横雪左手挥袖将两边的火光熄灭,冷声说道:“你若还想伤她,我定取你性命。我本无意与灵族为敌,但你不要得寸进尺。”
说罢,将手腕一扭,那少年拳上的火光骤然熄灭大半,只剩一些荧光还在挣扎,胸口一堵,咬着的牙里,已经渗出了鲜血。
顾频频很少见到如此冷冽的啸横雪,在她眼里,他一直是那样无害、怯懦的,可此时的他,目光凛然,犹如暗夜噬人骨血的狼,却比那更凶狠上万倍。简直是地狱盘旋的藤刺,带着令人发寒的尖刺,一不留神,就会穿透过路人的心脏。
少年冷笑一声,再次发力,从胸口腾起无数骇人火焰,拳早已不知什么时候被抽出,脖颈处长出千万条宛如毒蛇般的火舌,挥舞着,如流星一般向啸横雪砸来。
啸横雪抽出冰雪弯刀,闪转腾挪躲过火舌第一波猛攻,火舌再袭,他算准了时机,弯刀抬起落下,瞬间斩下几条火舌。
然而,少年的脚上也横生出了无数火焰,喷射着,直要将世界烧尽。啸横雪每一次都没有下死手,但在一滴火星溅到顾频频身上后,他再不顾火焰的炙热,一把揪起少年的脖颈,将弯刀融化,化做巨大的屏障,紧紧地裹着少年的身子,使他的火焰只能喷向他自己。
本在少年身后那座火神佛此时突然狂怒,一步一步向啸横雪走来,所到之处火光连天,苍月有些看不下去,他挥动手指,保住了那些民居,啸横雪怒目而视那火佛,一条巨龙从他背后钻出,直冲火佛而去,火佛吐出火焰,巨龙却无视火焰,自火焰最中心射去,还没来得及看清巨龙,以为它被那火焰吞没,却在火佛面前,猛地伸出一个硕大的龙头。
一瞬间,火佛被冲成了碎片。
少年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啸横雪放下他的领子,少年跪倒在地,再也支撑不住,一口鲜血喷洒当场。巨龙钻回横雪的后背,他低头俯视着跪在地上,捂着胸口的少年。
“还比吗?”啸横雪冷冷地说道。
少年此刻已是五脏俱碎,他咬着牙,眼泪早已湿透了整张面庞,他狂笑道:
“痛快!果然痛快!像我这样的人,就该被这样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