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夜风很是爽朗,带着蛐蛐叫的夜色更是爽朗,我又用了一刻钟从书房晃到了橙园。
下人们在前院的墙边打花牌,就紧贴着我的书房,我能听见他们还在议论主公主母的闲话,却不能翻墙过去叫他们都把嘴巴缝起来,所以吵闹声伴着蟋蟀叫的声音传过来,很有集市般的生活情趣,让我不禁想起了一塘夏日夜晚的蛤蟆。
说实话,能在蛤蟆声里读文章,我的镇定功夫超强。这一点每每跟文雄聊起来的时候,他都极是佩服我,说怪不得你是状元而我是榜眼,原来我就差在这里了啊!
我哈哈大笑,点头称是,金銮殿上面圣的时候,我倒是真的把一殿人都当做蛤蟆来看的,或许正是把他们都当做蛤蟆看,我才作为天鹅被当朝兵部尚书给看中了,做了他的女婿。
缘分就是什么孽,你不服都不行。
喔,说远了。除了良牙,这些兵痞子们估计连良牙认识的字数都比不过。
进了橙园,进了屋,关上门,良牙便去和怜星喝夏夜的西北风去了,我从茶壶里面倒了一杯茶,细细抿着,尝出这是今年的龙井,踏着香气踱到了书桌跟前,语气很是淡然道,种马来了,你看是在这里还是在床上?床上不冷,这里考验你的武功。
她此刻却披着一件绿衣,在奋笔疾书着什么,略略抬头扫了我一眼,柳叶眉生生弯成波浪状,吩咐道,先去床上,把蚊子赶一赶。
我原本以为她会因为我的不敬皱皱眉头,结果她脸平得像面镜子,波澜不惊,甚是出乎我的意料。
喔,字有进步。
我应了一句,然后就去赶蚊子。
赶蚊子这件事,我自认为如果我是第二,没有人可以是第一。赶蚊子是个智力活动,它在飞的时候你是打不死它的,只有当它停下来你在有机会拍死他,所以你要猜它想停到哪里才能做好准备,在最恰当的时候给它致命一击。
然后我端着烛台一边眼耳并用寻找着蚊子的飞行轨迹,一边开始寻思她对我的第三个好。
第三个好,便是她现在在写的东西了。
由于是三代武将,七朝元老,赵府的势力在朝廷很是强大,皇帝不太管事,我的岳父大人和周丞相一文一武顶天立地,便将朝廷八成的事情都揽过来做了,所以就分了一部分给我的娘子——赵嫣然来做。
有她在,细腻的心思加上极为缜密的分析能力,竟然让这一盘棋不着半点破绽,外面那些言官们骂都骂不到点子上,更别说将这一盘地翻个局面。
我有时候怀疑,岳父大人看重我,十有八九就是看中了我能给他们家装点一下门面,至少别人在怀疑这些滴水不漏的对策是出自于谁之手的时候,他能看都不看,用手指指我。
从另一角度也就是说,原本该我做的事情,都被我娘子包揽了。
这便是她的第三个好。
我有骂街的冲动,但是却有维护斯文的责任。
拍死了第十三只蚊子的时候,我将烛台放下,钻进轻纱里面枕着胳膊问道,娘子,写到多少字了?
她数也没数,在书桌那边回答道,十八页纸。
我嗯了一声,开始迷上眼小憩。
十八页纸不算多,看两遍就能全部记住。
她却站起身来,走到床前一掀纱帐问道,你今日跟翰林院的张勤说北方的麦子今年要欠收了是什么意思?
我想了想,回答,今年春天雨少,北方粮食定然欠收,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她却柳眉倒竖,道,你自作主张!张勤是王相的人,你这么说不是在提醒他早做赈灾打算?冀州府库里面的粮食是去年才收上来的,放在山东卖出去可是一倍的银子,你这么一说,王相那边肯定会把冀州府库管的老鼠都进不去,这还怎么把这些粮食运到山东去卖?几十万两银子,就你一句话就没了!
我急了,驳道,冀州府库运到山东,那不是等于入夏之后把冀州的百姓往火坑里面推呢么?北方歉收,难道只是山东的百姓饿肚子?
她则一把揪住我的衣襟,将我从床上拽起来,道,你怎知道我没有对策?从湖广收一些陈年稻米,不就可以赈灾了!?这样做,除了赈灾,这么一来我们还可以赚几十万两银子!
我压住心里突突乱跳的火焰,回道,一来一去,时间呢?两个月够不够?两个月,几十万人就没命了!
她则斜瞥了我一眼,放开我的衣襟,不屑道,那些都是流民,闹了三四年了都没安抚下来,你把他们养好了,难道还要用兵来弹压?你善良,难道用刀杀人比饿死他们要仁慈?
我莫名奇妙的心中突然一片迷糊,他说的没错,历来流民都是极难处理的一个问题,一打就跑,一放就乱,放任不管他们又如同蝗虫一样,将所到之地席卷一空,所以好些前朝都是乱于流民之手的。
但是,他们……罪不至死!
我仍在坚持。
嫣然很是嫣然地在床边坐下来,扶着我的胸膛,道,夫君,谁都知道他们不该死,但是粮食就那么多,天灾之下,养活的人总是有限的,如果把他们全部养活了,就得买米买粮食,但是银子扔出去,米和粮食就得涨价,那么其他地方穷人怎么办?他们难道就是吃树皮的命?
我仍旧不服输,辩道,粮食里面掺一些沙子,也是能活人的。
她笑道,粮食不足,估计还没下去就已经被层层官僚给挪用了,你拿什么掺?
于是我闭嘴了。书生之见,与他们这些老江湖比起来总像是软扒无力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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