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达带着昭昭回到小院的时候,正好碰到了千鸿和阿小,两人见到她都惊讶了下:“公主,你怎么在这?”
面对一模一样的问题,昭昭只能再次搬出来那个理由:“我担心你们。”
千鸿听完她的话,也不再逼问,他们的关系应该还没有好到这种地步,只怕她另有目的,必须从北庭出来吧。
就这样,他们四个人凑成了临时搭伙的一家人,对外便称千鸿和阿小是她和兰达的弟弟,而她和兰达么,自然是继续扮演夫妻了。
兰达这处院子很小,只有两间房和一件厨房,本来昭昭没来之前,他们是完全够用的,现在多了一个人,倒显得有些拥挤了。
最后还是兰达敲定了,让昭昭单独住一间,他和千鸿还有阿小住一间。
昭昭看着他,一时间心里有些动容,她小时候在宫里,太监宫女太多了,掌事姑姑安排不过来,就把她们和那些小太监安排在一间屋子。
七八岁大的孩子,刚刚受了宫刑的男孩毫不避讳的躺在床上,昭昭和那些小宫女挤在一起,听着他们的惨叫声,连做了好几天噩梦。
要不是后来阿爹知道了这件事,把她带出来,她都觉得自己要疯掉了。
在宫里,没人把宫女当做人,她们不配拥有人的尊严,就像梁淑仪,可以轻轻松松将她的尊严踩在了脚下,翻手覆雨之间便能决定她的命运。
但是兰达不一样,他知道她不是梁淑仪,但是依然给了她应有的尊重和体谅,还有他对待巴桑和尼桑,也不想是主仆关系。
倒是更像是朋友,可以肆无忌惮的说这话,原来传闻也不尽其实,谁说草原的狼王是凶残无道的呢?
明明就是汴京最爱招猫逗狗的意气少年郎嘛。
“又在看我?”
兰达伸手,敲了一下她的脑门,这小姑娘怎么回事,老是偷看他。
昭昭捂着额头,进了自己的房间,糟糕,又盯着他发呆了。
益州城外,梁衡瑞搂着闻妱和常松德打着太极:“常大人,这各州的失踪案,本皇子已经耽搁太久了,这便要启程去平凉州了。”
常松德见他语气坚定,也不再留了,已经留了他这么久了,想必那位已经处理干净了,不如就让这三皇子有去无回。
“那下官也不再留您了,闻妱,可要照顾好三皇子。”
常松德看着被他搂在怀里的闻妱,使了个眼神,闻妱回了他一个眼神,便缩在了梁衡瑞怀里。
马车启程,逐渐远离了益州,梁衡瑞早已松开了闻妱,他手里握着书,一丝眼神也没有再分给她。
留着闻妱,不过是让常松德放松警惕,以为自己就是一个草包,届时还能由闻妱传假消息回去,也省了很多事。
闻妱今日穿了一身浅紫色的衣裳,挽了一个飞云发髻,那头乌黑的发上还插着一只紫色的流苏坠子。
她跪在梁衡瑞脚边,端端正正的给他斟茶,全然没有了一开始的那股劲儿,梁衡瑞只要肯带着她,她就已经很开心了。
他说过,只要她听话,他就会带她回汴京,给她名分的,从此她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入夜,兰达躺在床上,千鸿和阿小在地上打了地铺,还好二人睡觉也很老实,兰达也渐渐闭上了眼睛。
“兰达长大以后想做什么啊?”
温柔的妇人在一个孩子面前蹲下,替他细心的整理着衣裳。
孩子有着一双极好看的眼睛,眸色是浅棕色,头上戴着额饰,耳朵上还有一只水晶耳坠,他举起手里的弯刀说道:“兰达要成为草原上最厉害的勇士!”
妇人摸了摸他的头,牵着他往前走:“那我们兰达长大以后一定会是草原上最勇猛的英雄,娘到时候就要靠你保护了。”
小兰达抱住她的腿,仰脸看向她:“兰达一定会保护好娘的。”
身边一直板着脸的侍女上前纠正道:“小王子,错了,要叫额吉。”
妇人的神色顿时冷了下来:“谁准你上前的?”
侍女跪下来,毫不在意的说道:“王后见谅,王说了,若是小王子还学不会草原的礼仪,便只能将她交给大王后来照料了。”
她闭了闭眼,最终说了句:“你退下吧,我不需要你来教导。”
“这是王的命令。”侍女机械的重复着。
湛蓝的天空被撕裂,白日的时光变成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他听见母亲的哭喊,还有明艳的火把,小兰达握着那柄弯刀,不停的敲击着箱子。
“娘!娘!你在哪儿!”
“付柏延!我命令你,必须要把兰达送到安全的地方,你听到了吗!”
妇人嘶喊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远,他透过箱子的缝隙只能看到那一排一排的火把,还有被人拉着的她。
“您放心,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会保护好小王子的。”
男人的声音在箱子上响起,接着,他被人从箱子里抱了出来,那人抱着他跨到了马背上,他双脚一蹬,马儿便冲了出去。
远处的女人拼尽全力喊出了一声:“你要活着,兰达,别忘了娘和你的约定。”
身后追击的人不停放着冷箭,马儿飞快的穿梭着,他只能听见破风的声音穿过了一次又一次。
然后他抬头问道:“阿伯,我娘是不是死了。”
“别说话,我带你走。”
夜色笼罩,就连月亮都不想出来,只剩下点点星子,泛着寒冷的光芒,照在了他的身上,只有他清楚,那一刻起,他再也没有娘了。
自黑夜中,兰达缓缓睁开眼,眼神空洞的盯着床帐,这场梦,究竟有多久没有梦到了。
他坐起了身,穿上了外袍推开门,此夜便如那日一样,空中一片漆黑,没有月亮,天空有几颗发亮的星,寥寥几片云。
记忆中娘亲的声音总是一遍又一遍的念着:故园眇何处,归思方悠哉。淮南秋雨夜,高斋闻雁来。
他曾经不解其意,却明白当时她为何从不畏惧死亡,魂归故里,便是她想要的。
“故园眇何处,归思方悠哉。呵。”他叹了口气,继而摇摇头,他从来不怪她,毕竟,她不是自愿的,尽管她曾经想要抛弃他。
本来就是不被期许的出生,谈何让别人对你付出感情,没把他掐死在襁褓里,他都要谢谢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