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稳根基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他微笑着附和道。
林如海转头看看他,默默地点点头。对于这个年轻人,林如海有着不得不认同的信任和亲近感。
贾璘到来扬州,立刻就使得死气沉沉、几乎立刻就要败亡的林府,恢复了勃勃的生机。
贾敏在众人惊愕的神情中,被他快速地救治。不仅转危为安,她更于转年为林家添了一名紧要的男丁!
林如海出于明确的感慨和潜在的感恩,随即认同贾璘暗中赐予的这个男丁的姓名,林信林子美。
贾敏获得救治,林黛玉也被贾璘施以妙手,减轻了每年春秋两季,令人揪心不已的咳嗽声,进而焕发了少女应有的活泼神态。
就连林如海本人,也在贾璘的诊治之中,觉得身心状况大好,几乎是自己平生未有的精力满满。
这是针对林府人的。贾璘又还于前往扬州的淮河河道中,射杀了两名金满人士兵。他又在金陵的航行中,组织起“鸳鸯阵”,擒杀了十几名残恶的倭寇。再于金陵城内助杀了一名金满人细作。
除此之外,他再辅助林如海抵挡住了长安贾府贾母等人的侵袭,并救治了几名丫鬟,“将计就计”地留下四人,堪称让贾母等人“赔了夫人又折兵”。
再给林如海提出文向武的转变之策,贾璘的年少有为,确乎让林如海跌碎了眼镜。
念及种种,原本也是精明的林如海,如何不对他更为依赖、看重?
沉默许久,林如海不禁笑着继续诵道:“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他的这句诗说罢,贾璘当即和他一起大笑起来。
天色才亮,林如海立刻带着几名侍卫,再有贾璘、杜金平以及亲信的几个家仆,进入了姑苏城中。
众人先到了府衙,林如海在贾璘的陪同下,参见了知府。
知府孟方平热情接待,并对林如海等人给予厚望:“林御史前来,左近必然很快安宁下来!”
这样的官场客套话,说与不说的意义都不大。
林如海谦辞回复后,再回应道:“在下受命‘镇抚使’,手下却只有两个百户,合起来二百余名士兵。”
孟方平无奈地摇摇头,接过话来说道:“不瞒林御史,这里的兵员甚为紧张,本官也为此事挠头。”
林如海淡然地说道:“倒不老大人烦恼。在下愿散尽家财,招募流民为兵。”
听他这样说,孟方平先是惊讶,再立刻拱手说道:“林御史忠心可鉴,令人敬仰之至!”
既然有这样的好事,部分流民加入义兵之后,必会因为得到温饱而不再闹事,知府自然会开心同意,并在一定程度上积极配合。
林如海道别出来,随后带着贾璘等亲信,转去林氏的聚集居住地。
姑苏城内的林氏,因为祖辈曾经出过列侯,也是居住在一起。虽说现在人员凋零,但仍还有族长在代为管理家族事务。
听说作为一脉相传的嫡系后人到来,林氏宗族其他远房的重要人物,先后赶来林如海的老宅中聚齐。
相互见礼后,众人各自唏嘘感慨一番。林如海邀请众人落座,说了自己回来的目的,以及想要募兵的想法。
对于有官职的族人回来故乡,林氏族人自然是开心的。可又听他说要变卖组成募兵,众人惊愕之后,纷纷做出强烈的反对。
林家的祖产大多属于林如海,可其余的族人,也可以居住在这些院落、房屋之中。城外的田地,族人们帮着监管,也能获得一些酬劳,从而得以过活。
如果大量变卖祖产,族人们自觉生活不下去,肯定会强烈反对。
心里对族人很愧疚,但林如海既然想要得到更大的富贵,又已经打定了主意,就只好在接连劝说之余,立刻下达了指令。
管家送来各处庄园的鱼鳞册账目,林如海逐一查看之后,忍痛回复道:“变卖一部分,可得银两二三十万。我再从扬州筹集一些,倒也够用了。”
族人纷纷苦求、哭求,林如海漠然地巡看一圈,神色郑重地说道:“诸位的生活,如海必要保得万全。只不过,我见到你们之中有不少青壮子弟,却不能如璘哥儿这般吗?!”
林氏族人得知贾璘年少,却已是文武双全。此时听到林如海苛责,众人都是噤若寒蝉。
沉默片刻之后,林如海缓和了语气说道:“凡我族人,青年才俊者或许不多,但亦不会绝无!如有愿意从我做事者,必会受到重用!这几天,或者我翻看名籍,或者有自行报到者,我自当佳士看待!”
众人见他心意已决,只得认同此议。
随后就有林氏族人去处置田产,又无论远近亲疏,林如海与族中的青年子弟多有叙谈,从中挑选了一些可用之才。
这仍是来自贾璘的劝说:古有“岳家军”,可以凭借严格的军令,以及勇武的作战能力而摧山拔岳。
现在林氏既然有了施展拳脚的余地,必也要组建一支这样的部伍出来!更可借此,在江东之地站稳脚跟,大展雄才!
林如海听得豪气满胸,林宗圭、林宗坤、林宗至、林宗堂、林宗境等二三十岁不等的年轻人,被他招至身边,提前让贾璘予以教导。
虎丘山下的兵营中,原有的二百余名士兵,在两个百户胡光汉、石孟远的带领下,每天除了练习击刺以外,就是操演“鸳鸯阵”。
贾璘带着林宗圭等人来到兵营,给双方做了介绍。
湖光汉撇撇嘴,捋了一下颔下的浓密胡须说道:“这里不仅辛苦,更还可能要命!每月一两银子的酬劳,未必能活着领到!比不得哥儿们在屋子里摇着扇子写诗,站在廊下逗黄雀儿玩!”
林宗圭等人见到这个莽汉,已经有些畏惧。此时再听他这样呵斥,众人不禁相互看看,额上都吓出冷汗来。
石孟远倒还温和一些,把手中的腰刀还入鞘内,笑着说道:“若真想留在军营,先换了短衣衫,再鼓起勇气来!”
林宗圭咽了口唾沫,大着胆子回道:“我等平日里,倒也做些活计,并非什么公子哥儿。”
“哈哈哈!这就好!那就换上对襟罩甲,一起比划几下!”胡光汉大笑着说道。
林宗圭等人再被他的粗豪吓到,脸色仍是苍白。
——————探寻妙玉邢岫烟
贾璘与那两个百户拱拱手,带着林宗圭等人走去仓曹处登记姓名,签领衣甲、武械。
营中参曹见到这几个白面文弱的人,不禁笑道:“这几位哥儿,就是最先来的募兵吗?”
林宗圭等人立即觉得不悦,林宗坤漠然地说道:“我们是林镇抚使的族人后辈。”
仓曹只是淡然一笑,一边记录他们的姓名,一边继续说道:“进了兵营就都一样,将来都是要吃人肉的。”
林宗坤听了立刻犯呕,其他几人也吓得脸色更是惨白。
几人登记了名录,签领了衣甲、武械。站在阳光下,他们相互看看,脸上尽是苦色。
“真的会有那样可怕的事吗?”林宗坤心有余悸地询问道。
“你死我活的境地,会发生什么事都难说。”贾璘看看几人,接着说道,“你们也都读过一些书,但身处兵营中,先要学得武勇,方能显出自己的才干。”
俗话说环境造人。
林宗圭等人在贾璘的提示及指导之下,前去与胡光汉、石孟远两人见礼,并被编入队内。
两名百户觉得林氏这些族人并不堪用,贾璘耐心地说道:“他们的确文弱,但你们只要耐心教导,他们自会现出武勇。有道是‘什么样的将领带出什么样的兵’,两位多予指导就是。”
既然得到这话,两名百户就更是懂得林如海、贾璘的意图。
因为现在兵员不多,肯定要招募新兵。招来的新兵谁来管理?为了省事近便,那就自然是林氏的族人为善。
可带兵打仗不是游戏,两名百户再有林如海的吩咐,也会加紧对林宗圭等人严格要求,以使得这些林氏族人尽快融入军伍,并能被任用。
林宗圭等人大多是自愿前来效力,也知道此时若能好好训练,将来必会得到重用。
因此他们即便被胡光汉等人严格要求,也都能认真配合。
每到早晨,他们忍着平时晚起的习惯,跟其他士兵一道盥洗、早饭,再紧跟着去训练。
到了傍晚,他们拖着疲惫至极的身心,回到十个人住在一起的帐篷内,忍受着闷热和秽臭之气。
凡事只要习以为常了就好。
原本他们来到军营,或者是吃不下饭,或者是睡不着觉。更多的时候,几人凑在一起,还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吟诵悲伤的诗句。
但见林如海只是要求严厉,贾璘也几乎和他们一样,这些人也就逐渐安心了。
吃得饱、睡得着,与士兵们插科打诨,甚至还能比较角力,林氏族人也逐渐有了武勇风气。
林如海暗自询问了胡光汉、石孟远等人,觉得族人还算没有给自己丢脸,也的确如贾璘所说:如同《孙子兵法》所言,只要把人放在绝境,都能倒逼出无限能力和勇气出来。
没多久,林宗圭等人既是因为操练认真,再因为有些学识,逐渐被提拔为小旗。
原本游手好闲得令人,甚至令自己生厌,现在却能粗声大气地喝令十个士兵了,林宗圭等人兴奋、开心、自得、自傲的神态,简直难以用语言表达。
林如海得知此事后,也是为子弟们感到自豪。贾璘再劝说道:“虽然子弟可用,但仍需谨慎。毕竟将士一心,才能锻造出铁血部伍。”
见他说得有理,林如海对子弟们鼓励之余,再继续严格要求,以使得他们更加精进。
林氏族人有了这些榜样,其他的年轻子弟有样学样,纷纷来军营投靠。
族人中的长辈见到这个情形,转而称赞林如海不愧是文武齐全,又能照顾族众。
对于族人来回不定的态度,身经险恶官场多年的林如海,自然能够看淡。
有贾璘专责指导兵士们演练“鸳鸯阵”,林如海的主要精力,就都放在了招募流民为兵的事务中。
天下没有主动愿意当贼寇的百姓,无非就是活不下去使然。
林如海大张旗鼓地变卖家产,又誓要恢复江南安宁,使得流窜各处的流民迟疑了起来。
有人大着胆子前来投军,还真的没有受到责罚,更还得到了奖赏和招募!
既然从军可以活命,又能使得家人免除一些租税,反正都是活在生死线上的流民们,何乐而不为地纷纷进入了军营。
公务忙碌之余,贾璘也去左近偶尔做了寻幽之游。别的不说,姑苏城外玄墓山,漫山遍野尽是梅花树,就是绝美的场所。
就在这暗香浮动的山坳之中,有一片建筑群。一座名为蟠香寺的佛庙就在其间,旁边是几处庙产的院落。
贾璘前去访游的时候,顺着山中小路逶迤而上。叩开了山门之后,他只说路过口渴,听说这里修士慈悲,所以打扰。老尼见他年少知礼,也就请他进来。
贾璘在她的带领下,在寺内巡转了一圈。观赏梅花之后,他给跟在身边的老尼布施了二十两银子。老尼心里欢喜,随后邀请他至禅堂喝茶。
香茗端上来之后,他略微闻了闻茶香,再低头观赏黑色的茶盏。茶汤清淡,茶盏内有数枚蓝汪汪的瓷釉,像是凭空坠落进去的星斗。
“七星建盏。这座寺庙内,能有这样的器物,可见是有高士。”他缓缓地说道。
老尼笑着说道:“请施主品茶。”
“我只欣赏这茶盏就对了。”贾璘淡淡地说道。
老尼先是一愣,随后再点头称赞道:“施主真是好眼力。”说罢,她起身退了出去。
不多时,再有一名带发修行的似僧似道的女孩子,带着帷帽走了进来。
贾璘连忙起身施礼,那女子竖掌说道:“槛外人妙玉,听闻施主有赞许,所以来问。”
妙玉是金陵十二钗正册中的奇女子,生性清高孤洁,却对人间仍有好奇。
看她手里还拿着一只绿色瓷釉的茶杯,贾璘微笑着说道:“你手里的茶盅,应该叫做‘绿玉斗’。你与梅花比竟高洁,这茶盏除了你,谁又敢用呢?”
听他说得分毫不差,妙玉的好奇心更盛,对他的好感也更多。
“茶盏再好,终究也要让人使用。”隔着帷帽的轻纱,她的笑靥隐约可见。
说罢,她拿起茶壶,给那尊绿玉斗中倒了大半杯茶。把茶壶放在一边,她微笑着说道:“你请用吧。我听你口音并非此地人士,却又似乎对此地了解很多。你还知道些什么?”
贾璘拱拱手,端起绿玉斗轻啜了一口茶。称赞之后,他把茶杯放回桌上,再侃侃而谈。
说了自己的简单经历,他再对妙玉说道:“我知道你比我小一岁。”
“那么你又多少岁呢?”妙玉调皮地笑问道。
笑了笑,贾璘把那只绿玉斗拿在手里把玩、观赏之后,再对她说道:“妙玉小师傅能在这里清修,可见必是蕙心兰质的人儿。”
被他夸赞,妙玉脸上虽然泛红,但还是笑问道:“璘哥儿年龄也不大,却敢跟随军伍平乱,更也是英勇豪壮可知。”
贾璘把绿玉斗放回桌案,拱手谦辞道:“妙玉过誉了。在下想着若是如妙玉这般人品,却要为周边或有乱民而担心,再就有了更多勇气。”
妙玉听了先是心喜,再又暗自有些得意。既然他说得大气、客气,她也要略有回馈才是。
先是福了福,她再不禁暗自吐了吐舌头,连忙竖起粉嫩的手掌,故作老成地回礼道:“璘哥儿这样的施主,才是护佑我佛的真神。”
“妙玉实在客气。”贾璘回道。
“可不是怎的?”妙玉急着解释道,“别说那些布施几斤米、几升油的寻常人等,并不在我的眼中。就是再阔些的,我也不会瞥眼看一看呢。”
她的身世颇为隐秘,贾璘大约是知道的。现在她说出这样的话来,贾璘当然要予以认同和赞美:“此话若是寻常修士说出,璘必也是不信。就妙玉之口说出,璘不仅确信,更有钦佩。”
说罢,他再拱了拱手。
妙玉听他说得机巧,自己也觉得有些诧异,只用两只幽潭般的眼睛,她仔细地打量着他。
“在下虽然眼拙,但总是能看出妙玉绝非凡品来。”贾璘认真地说道。
“为何?”妙玉终于忍不住问道。
略作沉思,贾璘看着她答道:“妙玉清丽超俗自不必说,又还自带孤傲高洁品质。这样的人儿,当然只会率性而为,并不会把世俗人与事放进去眼里。”
妙玉听得欢心,不禁嘴里“啊呀”一声,再拍掌说道:“刚才老师傅回去告我,我还有些犹豫。隔着窗户望了望,也见璘哥儿不是俗子,这才想着过来盘桓几句。果然如此!”
她的话说罢,自己先觉得不好意思,脸上又是泛红。
妙玉肌肤如玉,此时再添些红晕,贾璘看在眼中,当真认为是壁上婀娜艳丽的天女走下。
“也不枉妙玉几句谬赞,在下必会佐助林老爷安定一方,让妙玉安心在此清修。”贾璘随即说道。
妙玉再道了谢,却因为心情起伏而低头少语。贾璘为解她羞赧,随口再和她说一些经卷及佛事典故。
知他年少成名,妙玉再听他侃侃而谈,更是心底里佩服。她再试着和他说些诗词歌赋,却又得到意外的欢喜——贾璘果然是倜傥少年,不仅脱口念诵经卷,更还能对诗词应答从容。即便是烹茶、制香,他竟然也说得头头是道。
妙玉开心不已,随即与他说得热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