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光火石间,她突然想起,祖母有一间旧宅,似乎就在南方。
柳落樱亲昵的靠在大姐的肩头:“阿姐,昨夜祖母托梦与我说,她挂念着老宅子内存着的体己,知道我们如今乱世不易,特意嘱了我转告阿姐,逃难时遇到难处可带着傍身。”
柳卿卿摩挲她背脊的手一顿,眼底闪过一抹迟疑:“樱儿,你可听真切了,祖母真是这么说的?三叔去了老宅院数次,都未曾发现什么物什……”
话一说完,柳卿卿自觉失言。平日里爹娘忙于庶务,无暇顾及这个小妹,是以落樱自小就寄养在老太君膝下,全府上下就属她与老太君最亲。
如今明晃晃的把三老爷贪图老太君遗物的事摊到台面上来,她生怕妹妹受不住。
可柳落樱恍若未闻,仍扑闪着杏圆的大眼,搂着自家阿姐的胳膊不肯撒手:“阿姐,我想祖母了,我们顺道回老宅拜拜祖母好不好?”
柳卿卿被妹妹的撒泼打诨弄得哭笑不得,见她一副上房揭瓦的泼猴模样,终究是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弯了葱白的指端轻轻剐蹭她的鼻尖,半是责备半是宠溺的叹道:“你呀!”
姐妹二人在房内闹做一团,还是大丫鬟抱夏端了药盏进来,这才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抱夏见柳落樱转醒,喜不自胜,忙捧了和暖的黄铜暖手炉塞进她手里,又取了引枕垫在她颈后,这才欣喜道:“太医原估摸着姑娘转醒还需些时日,没曾想姑娘身体康健,今日便醒了,姑娘日后定是个有福气的。”
柳落樱就着抱夏的服侍喝着药,闻言抬眉看她。
抱夏是母亲分来服侍她的丫鬟,前世因为她听了三婶的挑拨,同父母亲离了心,连带着对抱夏也不喜。
可她分明记得,在前世,抱夏忠心护主,拼着做一辈子老姑娘也要护着她,随她进宫。结果在秦贵妃授意的一场刺杀中,以身饲敌,这才护住了她的性命。
看着熟悉的音容相貌,恍若隔世,柳落樱怔怔的又落下几滴泪来。
柳卿卿以为她想祖母了,忙连声宽慰:“樱儿放宽心,在这乖乖把药喝完。阿姐答应你的什么时候没办到过?阿姐这就去和父亲叔伯商议,明日先启程去祖宅。”
柳落樱一听,哪里还坐得住,囫囵把药喝了,硬是跟着姐姐来了堂屋。
还未到立冬,天气却日渐寒凉起来。
堂屋内,曾经富丽堂皇的红雕花木装潢,数不清的青花瓷瓶全部被贱卖一空,就连冬日惯取暖用的银丝炭如今也烧不起了。
姐妹俩绕过屏风,只见族内众人圈坐在仅剩的黑漆彭牙四方桌前,神色各异。
柳家有三房,柳落樱的父亲柳辰赣是长房嫡子,再就是她的二伯三伯。
柳辰赣子承父业,接下了祖父的商铺,在京内经营的风生水起。
三伯柳辰光平日里游手好闲,但好歹在父亲手底下做些小营生。
反倒是二伯柳辰轩走了仕途,如今做了京城内六品推官。
他们虽在老太君过世后就分了家,可如今局势不宁,聚在一起互相有个照应。
现下柳辰赣正端坐在上首,见了她孱弱娇气的模样,眉心紧皱,不由分说斥责道:“樱儿,你看你成日被娇惯成什么样子,如今兵荒马乱的,谁有多余的心思看顾你!”
柳落樱在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
父亲对她素来不喜,不单单是因为自己自幼体弱,更因得母亲生她时胎位不正,难产病故。这么多年来,父亲对她一直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看哪哪不顺眼。
三伯母趁机附和:“樱儿,你是不当家不知茶米油盐贵!这些日子兵连祸结,家里米面都快揭不开锅了,你每日药材的份额都不知凡几,再这样下去,保不齐哪日就没饭吃。”
大病初愈就被拎出来一顿训斥的柳落樱很是无辜。她分明记得,她的药材和府内开销走得还是父亲的分例。
柳卿卿心疼妹妹,“三伯母莫急,府中开销如今已有了法子。”
见长房嫡女开腔,三伯母安氏这才撩了眼皮,悻悻然道:“你能有什么法子?”
柳卿卿迟疑片刻,终究还是将祖母托梦一事宣之于口。只不过将柳落樱的名字隐了去,若是日后出了什么差错,也怪不到妹妹身上。
一听老太君在老宅内还存了体己,众人心思各异。
三房最是沉不住气,三伯母当即叫嚷起来,“那还等什么,明日就去老宅!”
柳辰赣浓眉紧拧,训斥道:“拿母亲的体己养家,成什么样子……”
“大哥,若不拿那份体己,用什么养活这一大家子人?”三伯柳辰光缓缓开口,斜睨了柳落樱一眼,“大哥也不想看柳氏一族在我们这一辈断了传承吧?”
“……”柳辰赣终究还是噤了声。
前往旧宅一事就这样定了下来,各房都回自家的院落收拾明日出行的物事。
回到雪芝院中,柳落樱这才松了一口气,忙吩咐抱夏和拂冬帮着收拾行囊,而她则开了平日存放体己的暗格,取出一叠银钞,嘱咐迎春:“你将这些都拿去换了现银,再去医馆里买些平日防着头疼脑热的药膏,但只有一点,抗风寒的药丸要多备几瓶。”
迎春只当是自家小姐隔三差五的病怕了,想多抓几副药以备不时之需。
只有柳落樱知道,南方虽然州县多,水草丰茂,但流民也多。
一旦关外的金兵开拔,大量流民涌入南方,再加上百年不遇的寒冬,无数流民只因感染风寒丧命。
她阻止不了天灾人祸,唯一能做的,只有趁天下还算太平,多备些药物防身。
柳落樱挨个安排下去,雪芝院中原本因为即将跌沛流离而失了主心骨的丫鬟们,各个有条不紊的张罗起来。
而她此刻也没闲着,清点了院内的丫鬟嬷嬷,其中愿意随主人家南下的明日一齐启程,而那些自有去处的,她也并未为难,还了卖身契,放其自行离去。
院外,孙嬷嬷瞧着她年少老成的模样,心下宽慰,对身侧的柳卿卿笑道:“夫人这回可算是放心了,您瞧二小姐安排的,竟比我们想的还要周到。”
“是了。”柳卿卿叹了口气,望着妹妹忙碌的娇小背影,眼底满是疼惜。
到底是自小没了爹娘疼爱的孩子,总是要比别人家孩子成熟懂事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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