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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然入秋,大齐京都多风沙,不少行人在街上都围着头纱或是带着斗笠。

为掩盖自己的身形,周泽年也拿了一个黑色的斗笠,低调地上了早早候在宫门外不起眼的马车。

马车内别有洞天,素丽雅致,一看便是太后喜欢的风格。昔年元宵节,秦寻雪带着小皇帝偷偷溜出宫门时使用的便是这架马车。后来没完全瞒住朝中大臣,被郑阁老和陈阁老知晓了,念念叨叨了整整好几日,逼得太后不得不答应日后不再偷偷带着小皇帝出门,才被两位肱股之臣放过了。但这架马车自此便搁置了下来,如今周泽年获得了自由出入宫门的令牌后,秦寻雪倒是大方地将这架马车赏赐给了周泽年,方便他出入宫门。

周泽年上了马车后才发现马车上还坐了个人。黑着脸的暗卫首领今日未戴面具,端坐在马车上,面无表情。待到有人掀起马车的帘子,他警惕地转了头望过去,见是周泽年,也没给个好脸色,不冷不热地唤了声“八皇子”便抿紧了嘴,不肯再主动和人说一句话。

谢逸满腹怨气,满心不愿。前些日子太后召见,要他贴身陪着周泽年,确保他的安全。若非是太后下的死命令,谢逸发誓他不会靠近周泽年一步。

周泽年掀起帘子见到谢逸时也是一怔。早在觐见太后时,秦寻雪得知他今日要去见白家旁系如今的掌权者后,便有些面色古怪地表示,会派人跟着保证他的安全。

秦太后手中未曾放下朱笔,头也没有抬起,语气罕见有了几分底气不足:“八皇子身子还未好全,黑骑卫不一定护得住你,哀家另外遣了一位武功高强的官员护着,待会出宫便能见着。”

周泽年张口欲言又止,几乎要忍不住说出福德善武的事,但最后还是谢了恩,与太后简单说了两句便离开了,在福德控诉的眼神中终究是休息了一日才决定离宫,拿上令牌便直奔宫门。

如今面前面色不善的男子有一张俊秀的脸,似是多年未见阳光,一张脸白得病态,满身肃杀气,似是手上沾了不少人命。

周泽年并未见过谢逸,他只从黑骑卫口中得知过,如今暗卫的首领是小皇帝生母的哥哥,出自谢家,素日总是戴着玄铁面具,在兵部挂有虚职,但朝堂中鲜有人知晓其身份。不知为何,周泽年心中笃定,面前的男子大抵是暗卫,或许还身份不低。

周泽年微微一笑,仿佛浑然不知谢逸态度轻慢:“不必多礼,敢问阁下可是是娘娘派来的?”

“谢逸,兵部任职,不过是个小小侍郎。因着身手不错,得太后信任,奉太后之命,前来护卫八皇子。”

周泽年似是深信不疑:“此番多有劳烦,泽年在此谢过谢侍郎。不过出身谢家的兵部侍郎,还真是少见。”

雀枝代太后传的令可不仅仅传到后宫,前朝也知晓太后已下了不准再轻慢大周八皇子的令,但被大齐的臣子称自己为“八皇子”终究是有些别扭。周泽年心中认定了面前男子的身份,但并不想揭穿他,反而有些惊讶于秦太后会派暗卫首领来。是单单为了保护,还是为了监视?

少见?谢逸冷笑,明白周泽年大抵是看出来他的身份了,在这点他罢了。据说太后分了一支黑骑卫小队给周泽年,向他开放了除秦家和皇室以外的所有资料,作为暗卫首领,他自有手段得知周泽年打探了些什么。

周泽年似乎没有听见谢逸极为明显的一声冷笑,反而微微笑着,坐在了离谢逸遥远的一端。

谢逸控制住心情,似是不经意问道:“恕微臣斗胆发问,殿下这些日子不待在宫中陪着娘娘,为何突然出宫?殿下这是要去……?”

谢逸的话很是直接,就差没有把“我就是来找茬的”几个字刻在脸上了,明摆着有恃无恐。

周泽年维持着脾气很好的假面,挂着温和的笑看了过去,真切温柔:“算是娘娘交给泽年的任务,倒是不方便透露,还望谢侍郎见谅。”

谢逸一滞,堪堪回忆起秦太后交给他的任务是寸步不离守着周泽年,如今周泽年拿出太后的名号压他,作为兵部的“小小侍郎”,他自然是不敢接着往下发问的,不免有些泄气,闭上了嘴。

周泽年见好就收,出言安抚谢逸:“谢侍郎武功高强,年纪轻轻便已是兵部侍郎,位高权重,深得娘娘宠信,日后必有大造化。如今娘娘大材小用,派谢侍郎来守着泽年,倒是让泽年心生惶恐,惶惶不安。”

说着客气话的男子端坐一边,嘴上说着“惶惶不安”,面上却带着得体的笑,似是笃定谢逸不会撕破脸皮自爆身份,如今身份调转,有恃无恐的人变成了他周泽年。

谢逸冷哼一声,不冷不热:“借殿下吉言。”若他只是一个侍郎,自然担不起这一句“位高权重”。但两人都心知肚明的情况下,这句话是嘲讽也是恭维。谢逸是看明白了,大周这位八皇子不见得人淡如菊,莫名对他敌意颇深。但巧了,他对这位“魅惑太后”的大周质子也没什么好感。

谢逸意有所指:“殿下可真得娘娘宠信,这架马车还是工部定制的,娘娘异常喜爱却只用过一次,如今倒是将这架马车送给了殿下,可见娘娘当真宠信殿下。这份恩宠,便是连两位阁老都比不得。”

周泽年不接茬,只是笑笑,眉眼弯弯但露出几分乏累:“泽年这几日忙着解决娘娘留下的任务,好几日都没好好休息了,前些日子太医来看过了,倒是劝我多休息些。”

谢逸憋屈:“……路程遥远,殿下可要休息一会?”谢逸是知道周泽年要去哪里的,他前面只是想诈周泽年一下,装作不知罢了。如今这话便是暗示他身子不爽,不要多言。

周泽年也听出了谢逸知晓目的地,但他并没有揭穿谢逸,只是微微颔首:“有劳谢侍郎。”

随后,周泽年当真在谢逸面前缓缓闭上了眼,怀中抱着一个舒适的抱枕,微微仰起了头,靠在了马车上,一派惬意。

谢逸难得和小皇帝的心情达成一致,觉得大周八皇子确实是个祸害不能留着。周泽年这人,明明一搭话便看出了他是暗卫首领,明明知晓有权直接向太后进言,若是他隐晦地暗示太后几句,指不定会让太后厌弃周泽年。但他看起来有恃无恐,直接尖锐,看上去一派温文尔雅,但实际上言语尖锐地像是见了什么仇人,好似笃定太后不会因为他说些什么厌弃自己,倒是敏锐得让人心惊。

谢逸闷笑一声,倒是不怎么厌恶面前的人了。左右太后的偏爱已经摆在明面上了,他又何必再为着过去的破事为难毫不知情的新人呢?再者,太后不见得需要他做些什么。

谢逸想通后便放过了自己,抱着手中的黑剑倚着马车,姿态随意但丝毫未曾放松。此次出行可没有瞒着谁,若是京中那些个世家知晓了周泽年离开了宫中,难保有愚蠢的人自投罗网。

白家旁支说是旁支但其实离京都不远,出了城门再行一两里便是白家祖宅,白家旁支便镇守白家祖宅,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白家这种颇重规矩的大世家自有自己的行事法则,轮不到外人议论纷纷。

周泽年此次便是要去白家旁支所在的白家祖宅,见白家旁支现今的家主,白家主家现任家主的堂侄子白羡扬。

周泽年误打误撞选中了人后心思便定了下来,松懈不少后便很容易感到疲惫,加上他知晓太后敢派暗卫首领来便一定会保证自己的安全,再不济也有寸步不离的福德会保护他,多重保障下周泽年懈怠了不少,马车做了减震处理,道路平缓时人坐在其中倒是感受不到马车正在前进,这般合适的环境让周泽年睡了过去,但依旧保持着几分警惕。

于是,当外头传来不轻不重但极为威严的男声后,即使未曾听清说了什么,倒也让周泽年骤然清醒。

外头的男声听不出喜怒,影影绰绰的车帘看不清外头的人到底是谁,只能看见外头的男子骑着高头大马,身姿挺拔魁梧,就是隔着帘子雾里看花,却也让人觉得此人身上带着极重的压迫感。

来者不善。周泽年握紧了拳,朝谢逸递过去一个眼神,但谢逸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反而直愣愣地盯着外头看不清的人影,神色有些紧张。

周泽年还没有琢磨透谢逸为何这般紧张,便听清楚了外头男子再一次的问话:“马车里头的是谁?”语气不急不缓,气定神闲,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这架马车闲置后,太后觉得这架马车需要拿出点皇室的派头来,便吩咐人改造了一下外头的装饰,虽依旧低调但上绣皇室图腾,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皇室的马车。外头男子看起来不似寻常百姓,自然也认得出这架马车是皇室中的,只是不知这般理直气壮的发问是为何。

周泽年脑子转得飞快,想着外头这人的身份怕是不简单,恐怕谢逸的身份都在他之下。

但周泽年还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谢逸便掀了帘子走了出去。此刻正在城门处,已是将近午时,鲜有人进出,一架马车停在城门口倒也不算堵路。

周泽年不解,但身子比脑子快,也随着谢逸走出了马车,见到马车外的男子时便是一怔。

面前坐在高大骏马上的男人身形挺拔,刚正不阿,气宇轩昂,独自一人却威风凛凛。他身后的城门守卫皆恭敬行礼,不敢直视他。但周泽年愣住倒是不为别的,只因面前的男子生得和秦寻雪有几分相似,而他身后的城门守卫皆称他一句“秦大将军”。

周泽年想,太巧了,莫不是面前的人便是秦寻雪的兄长,镇守边疆多年、素有战神之名的定远大将军秦景盛?

接下来谢逸的行动更证明了他的想法。谢逸先他一步出来,却等到周泽年站定后才朝着坐在高大骏马上的男子略一拱手行礼,神色恭敬温和,不复刚刚马车上那般冷漠倨傲:“谢家谢逸,见过秦大将军。”

秦景盛挑眉,没想到会在这见到谢逸,还并非是暗卫首领的身份,单单只是“谢家谢逸”。

他也只是微微颔首,作为一品武将,他自然无需对谢逸行礼,便只是道了一句:“原是谢家家主,怎的在太后的马车上?”

秦景盛拦车的理由很是简单,这架马车是太后托他找了手下的人做的,送来京都前反复检查过了的,自然认得出这架只供太后和皇帝使用的马车。而秦太后自登上那个位置,若非大事从不离京,秦景盛入京时见到这架马车出现在城门时才会觉着奇怪,才会拦下。

谢逸拱手,依旧行着礼:“微臣奉娘娘懿旨,护送大周八皇子去往白家祖宅。”

秦景盛想到昨日阿芷送来的那封密信,神色冷淡了下来,目光落在谢逸身后半步的男子身上,眼神中带着明显的审视。

周泽年听了一会,倒是明白面前这人便是那位声名在外的秦大将军,正好听到谢逸说起此行的目的,便抬起头去看秦景盛,却对上了秦景盛满是审视的眼神,不免一愣。

秦景盛看清楚那张脸时忍不住向后仰,心中想,真像。周泽年这张脸确实同齐峥有六七分相似,那双眼睛格外像齐峥,也……格外像早就香消玉殒的那位怡妃娘娘。

秦景盛知道些秦寻雪和那位听说性子并不好的怡妃娘娘之间的事的。怡妃自生了齐峥后身子便很快衰败下去,终年都是一副病容,我见犹怜。而周泽年如今身子还未好全,更胜似怡妃几分。

秦景盛想,当初要是知道秦寻雪如今敢干出这种事情,他定然会拦住她那些荒谬的想法。

但如今事情已经发生了,秦景盛微笑,飞快收起了眼中的狠厉,也不看周泽年,利落地下了马,朝两人走过来,在周泽年面前站定:“若是多秦某一人,不会对殿下的计划有什么影响吧?”

周泽年暗暗心惊,不知自己哪里招惹了秦景盛。但他面上却温和地笑着,无视谢逸欲言又止的样子,言辞恳切又惊喜:“怎么会?秦将军请。”

完蛋了。谢逸不忍直视地闭眼,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点背。他心中暗暗祈祷秦太后知晓此事后不要迁怒于他,毕竟他怎么敢和秦景盛对上。那可是,不止武力值胜他一大截,脑子也转得比他快得多的秦景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