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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头的许州城,低调奢华的知州府内,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许州城内盛产玉石和美人,诗词歌赋亦然盛行,如今宴席上不少文人才子和官员富商齐聚一堂,倒是很罕见,但他们行动都很自在,这显然是很常见的景象。

席间,秦景盛扮作周泽年的侍卫,蒙着脸站在周泽年席位之后,若有所思地看着这堪称奇迹的一幕,心中别有一番思绪。看起来,秦景礼当真是有几分手段的,都说士农工商,商总是排在后头,秦寻雪虽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但世人心中总是有一把秤,他们有自己的评价体系,称之为公序良俗。但谁也不知道秦景礼是怎么做到的,他治下的许州城,在秦寻雪过分掌控欲的情况下,居然还能瞒着秦寻雪发展成这样。要不然就是秦景礼同秦太后之间做了什么交易,要不然就是秦景礼破坏了规矩。无论如何,秦景盛都会把他调查个底朝天,这是秦寻雪交给他的任务。

席间一片歌舞升平,秦景礼坐在客席上,却把主席让给了周泽年,席上都是许州城内的地头蛇,自然不知周泽年身份,皆有几分好奇地看着这个让知州让位的青年,眼中全是探究。但秦景礼显然不打算解释什么,他笑眯眯地坐在自己的席位上,只是同这些人打着太极,丝毫不提周泽年的身份,吊足了这些人的胃口。

周泽年坐在席上,一脸冷漠。他何尝不知道秦景礼是在利用他,但他们之间只是各取所需的关系罢了。他需要秦景礼手上的东西,也需要秦景礼帮他同秦太后搭上话。秦景盛和郑奕肯定早就收到了来自秦太后的密令,一定会竭力阻拦他回京。

周泽年当然知道,京中凶险万分,秦寻雪把他推出来真的是为了他好,她想要保全他,想要他在这场大齐内部的风波中一尘不染,要他做干干净净的荣王,要他在三年后能毫不留念抽身离开大齐,回到大周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但是秦寻雪从来没有问过他到底愿不愿意陪着她。秦寻雪只是在计划中,本能地选择了对他最有利的情况,因为……他也是秦寻雪计划中的一环。从秦太后日常行事风格来看,她控制欲极强,是不会允许计划出现任何纰漏的。

周泽年摩挲着手上缠着布帛的伤口,轻轻一按,感受到了一点疼痛。伤口很深,那时周泽年下手很重,甚至是真的冲着要自己的命去的,又狠又精准,来医治他的医师看了伤口都不得不感叹几句。如今伤口还没有愈合,周泽年下手依旧很重,像是感受不到痛觉一般,甚至白色的布帛中隐隐渗了一点红色的血迹出来,只是被宽大的衣袖掩盖着,谁也看不出来。

周泽年闭眼,在这样热闹的宴席上,他却倍感孤独和冰凉。他醒过来之后,并没有多说什么,甚至只是应了秦景礼的邀约,仿佛未曾看出秦景礼打算利用他。

他不是傻子,自然能看出秦景礼别有所图,但他亦然要利用秦景礼,谁也算不上高贵。

周泽年并不搭理旁人投来的好奇的目光,席位宽大,他倚着扶手,撑着额头闭目养神,十足十的拒绝姿态。

周泽年看起来很疲惫,他的身体也确实疲惫。他好不容易处理了地下钱庄的事,从钱庄出来却听闻街上人人都在悄声议论着大齐的秦太后在花灯节重伤昏迷的事,气急攻心生生吐了一口血出来,双腿发麻甚至失去了力气,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他这几日没日没夜地往京中递信,甚至联系了周明帝的人,他跪下来,几近哀求秦景盛让他回京,却被慌张的秦景盛打晕,留在了客栈中严加看管。

这一番折腾下来他本来好得差不多的身子有几分旧疾发作的征兆,甚至比起原先还要糟糕不少。在他割腕前,他已经吐了好几次血。福德求他顾惜些自己的身子,周泽年却有些苍凉地想着,左右是秦寻雪找人治好的,那就当还给她好了。

这些话他谁也没有告诉。他只是冷漠地做一尊漂亮的琉璃像,就这样冷静地游离在世俗之外,谁也不看。

明明身体很是疲惫,但周泽年的精神却前所未有的清晰。

周泽年想——他很久之前就想知道,为何秦太后救下了他。

明明从秦寻雪那里得到了答案,并不是他所想的因为一张长得像齐峥的脸,不过是因为一点恻隐之心,不过是因为照仪公主的一点善良,所以他才能在五年之后被秦寻雪救下。

但……周泽年冷静地闭着眼,嘴角紧紧地抿起来,很是紧绷。

……为何是五年后?明明最开始秦寻雪有很多次机会救下他,但为何只在五年后,为何只在齐雅韵设计的局中,秦寻雪突然就想要救下他?周泽年近乎神经质地想着,莫不是因为这也是秦太后计划中的一环,他也不过是其中一颗随时可以被舍弃的小棋子罢了。

理智在劝他,并非如此。秦寻雪不肯让他归京就是足够驳斥这个有些神经质的想法。秦寻雪宁愿把自己的弱点暴露出来,也要把他送到许州城来,远离京都的泥潭,这难道还不足够证明秦寻雪是在乎他的吗?

另一个声音在告诉他,秦寻雪当然是在意他的,但是他并非是秦寻雪的首选。秦寻雪的心中,有太多太多的人和事了,他只占据了很小一部分。所以秦寻雪才会不顾他的想法,一定要把他送出京都。

这样黑暗的想法几欲淹没他,但就在他脑海中的弦快要断掉的时候,他身边的秦景礼突然开口了:“娘娘给下官寄了信,嘱托下官要在宴席结束后亲手把信交给殿下。”

周泽年骤然睁开眼,死死地盯着秦景礼:“……当真?”他的声音有点哑,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没有休息好。

秦景礼笑得很真挚:“自然是真的,下官何苦骗殿下呢?”

周泽年眼中的怀疑并没有散去,他低着声音问他:“娘娘为何把信交给了你?明明有更好的选择的。”

秦景礼不留痕迹地看了周泽年身后一直侧耳悄悄听着他和周泽年对话的秦景盛,笑容更加真挚了几分:“谁知道呢?或许对娘娘来说,下官比起旁人更值得她信任几分。”

周泽年身后传来一声冷哼,但最后秦景盛却什么都没有说,沉默地扮演着侍卫的角色。

秦景礼笑意盈盈:“殿下觉得如何?当然,天底下自然没有这样好的事,能让殿下白白拿到娘娘的信。”

周泽年的眼神冷了下来:“哦?秦大人想要什么?莫不是在诓骗我?”周泽年对上和秦寻雪有关的事当然会失去一点理智,但他并非傻子,自然不会只听秦景礼的一面之词。

理智回笼,他的态度更显冷漠:“秦大人莫不是真的在诓骗我?就为了让我配合你?”

秦景礼依旧是笑意盈盈的模样。他比起秦景盛更像秦明远几分,总是用笑容掩盖最大的恶意,是玩弄人心的一把好手,这也是为何秦景盛不喜秦景礼的原因之一。

但这些话秦景盛不能告诉周泽年,如今秦景礼只是轻叹一声,仿佛因为被周泽年怀疑所以很是受伤,脸上却依旧挂着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殿下可知为何如今娘娘会给殿下写信?据下官所知,殿下给娘娘写了很多信,但都石沉大海,没有回音吧?”

周泽年冷着脸:“你这是在嘲笑我吗?秦大人?”

秦景礼摇摇头:“下官惶恐。”语气却阴阳怪气的,听不出半点惶恐,只听得让人胸闷气短。

秦景礼接着开口:“娘娘担心殿下的安危,自然不会轻易给殿下回信,是下官在信中告知娘娘,殿下割腕一事,娘娘才回了一封信给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