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皆讲究气运,羲华与九韶赶回云都之时,神只之眼所见便是一片灰雾笼罩,气运衰微至极点的景象。
羲华感叹:“承天国危矣。”
九韶知道她对这凡人国度与阿弥的感情,宽慰道:“还未到不可挽回之时。”
羲华闷闷地点头,随即又气愤起来:“萧轲瑧这混账,究竟做了什么才令此城如此乌烟瘴气!”
九韶也看不分明,他虽是神族这一代中的佼佼者,昔日还“荣登”帝君之位,却到底年轻,过往的视线大多停留在神魔二界,却鲜少关注过这人间,是以经验寥寥,根本不知那些自命不凡且又狂妄不羁的凡人疯狂起来,究竟能够做到何种地步。
越是荏弱,便越是不顾一切。婠漓公主曾有一言说得很对——敢撼海者,纵使是蜉蝣也堪敬畏。
这种时候,九韶从不觉得谨慎有什么不妥。
所以,当羲华提议兵分两路,天女“羲华”回承天殿掌控局势,而“阿吉”则暗中潜入宫廷,探一探励苍帝虚实时,九韶果断提出了反对。
“敌暗我明,你孤身入险地,不智。”
羲华撇了撇嘴:“我知道不智,但时间不多了。”她意味深长地指了指皇城的方向。
人间天子受紫微星庇佑,所居之所皆有紫气缭绕,仙神观之可见,并可一眼分辨出其气运多寡。如今的云都皇城,所见尽皆黑雾,低压压地罩在那一片金碧辉煌之上,而原本的紫气,则只剩下薄薄的一层。
在他们眼中,那黑雾和紫气俱都是活的,黑雾如同一头硕大狰狞的恶兽,在殿顶檐牙上蜿蜒翻滚,而那紫气则如同挣扎的垂暮之龙,被恶兽追逐打压玩弄,艰难求存。
此情此景,令他俩看了便心生厌恶。
“待那仅存的紫气被吞噬殆尽,励苍帝到底能不能被称为人还不好说。届时这里将沦为无间地狱,这满城的百姓将全数成为恶魔的祭品!”
九韶闻言,默然道:“竟是活人成魔。”
“活人成魔在历史上并不多见,我曾在《三界全书》中看到过几个。其中七成是修行高深的仙神堕魔,以凡人之身修得魔心而成魔者,数十万年来仅有一人。”羲华叹道:“拥有无可伦比的力量,神魔本在一念之间,但并不是有此心者便可为魔,夜深人静时,但凡有一丝悔意,都可挽回。需得有强大的执念能够控制心境的摇摆,方可彻底堕入魔道。更惶论本身无法拥有这般力量,且意志最容易转移的凡人呢?”
“你的意思是说,励苍帝到如此地步,一是拥有了强大到比肩仙神的力量,二是他被蛊惑,以至执念至深,不可动摇。”
“是,”羲华蹙了蹙眉:“所以,我们首先需要知道的,便是那背后推手以何蛊惑了他,而那背后之人,借此想要得到什么。”
九韶已经被她说服了:“既然如此,我去皇城探明一切,你回到承天殿掌控局势。”
羲华料到他会这么说,苦笑道:“若是你我各自神身一体,我自然把这冒险的苦差事让给你。可若天女羲华入宫,难免会引起各方注意,打草惊蛇。且阿吉仅仅承天殿随侍的身份也不够资格弹压殿内神官,震慑那些被煽动的百姓。所以,我入宫,你回承天殿,再合理不过。”
九韶神色凝重:“若这一切仅是如此,你之安排还算合理。但你忘了,如果这一切的背后当真有渊行仙君风烆的参与,那么他所图绝非只是幽海,必定另有惊天图谋。而他,不但认得你,更对我的过去一清二楚,此时你以我的神躯闯入他布局的最核心之地,非但更加打草惊蛇,而且极有可能成为他要挟我的筹码。”
“……”羲华垮了脸:“我听出来了,你这是觉得我本事不济,暗讽我此行一定会落入他的手中。”
九韶本是关心她,闻言也是一怔,飞快地反省——的确,他总是本能地将她想得弱小,处于需要保护之地。但看她方才条分缕析,无疑是对局势十分透彻,绝非他印象中的那般感情行事,冲动易乱的羲华了。
是灵潭底幻境中的那段经历磨炼了她的意志和心性吗?不!从魔界逃婚,到人间流浪,再到承天殿中的种种,还有那一次又一次的“山高水长”,无疑不彰显了她的果敢坚毅,甚至在魇珠幻境中,她并非没有机会打破那束缚,只不过是欲探查真相,才放任自己沉沦罢了。
或许,她所要达成的,无论付出什么,无论要面对什么,都会一往无前。
九韶了然:“我无此意,只是单纯地担心你,不愿见你犯险。”
羲华听了,愣了愣,努力绷紧脸皮,才没让自己显出面红耳赤来,心道这直男说话果然一马平川,这样暧昧的言语,他是怎么好意思眼睛都不眨一眨便说出来的?!
果然啊,只要自己不觉得赧然,赧然的便是别人——这话说在此时,他身上,真是再贴切不过。
然而她只顾着赧然,却忘了他们之间的“心有灵犀”,于是她方才的努力顿时白费。
这份赧然清清楚楚地传到了他的心中,令九韶一愣。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她并非对自己毫无感觉的。
若是她真的如她想象中的那般坚定,笃定要与他“勿念”,又或者她对自己,真的除了那“惹眼的双唇”之外再无真情,又何必为这区区一句关怀而心生波澜?!
想明白了这一点,九韶顿时心跳加快,唇也勾了起来。
羲华早在方才便掩饰性地转过了身,却在下一瞬轻轻捂住了胸口。
那感觉来得快去的也快,她只能狐疑地放下了手。
“说定了?我去皇城,你回承天殿。”她催促道:“时间紧急。”
不料九韶依旧坚持:“不可!”
羲华:“……”
九韶向来是个行动派,径直伸手,召来了一具傀儡。
羲华恼哼哼地转头,看见了如同双生的两个“自己”。
恍然的同时愈发气恼:“你又分裂了神魂,此时未到山穷水尽,何必行此险招!”
九韶摇摇头:“山穷水尽又何惧,此招我只为你而行。若你执意犯险,我必相陪!”
羲华:“……”
又来了。
罢了,事已至此,跟他多说,不过是令自己愈发气结而已。
莫生气,生气老得快。
……哎,好像老,也不是老在自己脸上?
想到这里,她又觉得心情愉悦了起来,仿佛促狭的小心思得逞了。
挥手命那具傀儡返回承天殿,二人不再迟疑,御风赶往云都核心——皇城禁苑。
从那黑雾一般的魔气中穿过,这滋味绝不好受,落地后羲华狠狠吐出了口中的浊气,觉得自己险些被熏得晕了。
但看九韶,他却闲庭信步,仿佛这三界间的一切,放在他身上,都这样举重若轻。
明明自己现在“穿”着他的壳子,沾他的光,自己所能施展出的法力数倍于往昔,但就是没有他那般从容淡定。
看着他,感觉自己的那副遇事急躁,心里如同长草一般的样子也顺眼了许多。
人比人,气死人啊。
她这样乱糟糟地想,小心思在九韶面前一览无余,他颇觉得好笑,然后将她猛地一拉。
猝不及防之下,九尺高的伟岸之躯一下子撞进了娇小的女儿家怀中,羲华明显听到了重重的“砰”一声,身前亦是剧烈一震,然后便被大片的柔软卸去了力道。
温香软玉在怀,没有话本子里描绘的旖旎浪漫,此时羲华只有一个念头——可别给自己撞坏了,她被“阴阳鉴”封印真身千年,好不容易恢复,难得发育得还不错,千万要保护好了。
她把自己从他怀中“挣”出来,人高马大的,这行为怎么看怎么扭捏。为了掩饰,她佯怒:“前面有埋伏,你向我示警就够了,何必这般骤然行事。”
九韶倒是一副问心无愧:“对不住,是身体本能反应。”
羲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