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光圣母与丹穴山素无交情,与九韶更是从未得见,如今见他这番情形上门,自然吃了一惊。
羲华在凡界的种种所为她早已知晓,与这舍了帝君之位不要也要伴她左右的凤族少主之间的纠葛也早便了然于心,既然他们求到了自己面前,紫光圣母焉有不救之理。
但当年羲华将自己爱徒的洞府窃取一空之事亦是事实,如今九韶君要替她负荆请罪,紫光圣母自然也乐于成全。
于是,她唤了闻贞神君出来。
闻贞神君听了前因后果,又接过那荆条看了一眼,迟疑道:“尊驾是九韶君?”
羲华自觉换身之事匪夷所思,自己都不知如何解释,又不愿徒生事端,便咬牙点了点头。
闻贞神君神君将信将疑,回身向紫光圣母行礼:“师尊,您看?”
羲华本以为看在九韶面上,圣母她老人家会免了她这象征性的赔罪。谁知打错了算盘,圣母不但接过了闻贞神君奉上来的荆条,还饶有兴趣地放在手中仔细看了看。
羲华的背一下子就绷了起来。
“既是向你赔罪,闻贞,便由你来执刑吧。”紫光圣母含笑道。
羲华强忍着脸色,尴尬问道:“还真……真打啊?”
紫光圣母眼中难得浮现出些促狭之意:“既然你带她登门诚心赔罪,自然要全了你们一番心意。”
羲华思忖也是,欠下的债早晚要还的,于是硬气道:“自是如此!无论量刑几何,晚辈都受着!”
为表诚意,她还召出了一副锁链,将自己双手缚住,以便受刑。
她一面做一面在心中嘀咕:“九韶,对不住,借你神躯一用。虽是代我受过,但我机敏,所带那荆条是凡物,伤不了你分毫。”
她又在打什么算盘,紫光圣母一眼便知,将荆条递给问贞神君时,一道紫色的光弧如游龙般缠绕其上,隐隐发出雷鸣之声。
羲华:“……”
羲华没想到她老人家竟然来真的,脸上的笑都僵了。但狠话既然已经放了,此时食言求饶,未免太丢脸了些。
她又在心中道:“对不住,九韶。挨打事小,丢脸事大。无论此番你替我受了多少鞭,日后双倍还你!”
但看到那荆条上游走的电光,她还是有些全身发毛,有些不那么好的回忆涌上心头。
那时她也是男身,在母妃眼中是个“不成器的东西”,比不上几位哥哥,更加比不上伴读的那两位少主——自己送上门的那位比不过也就罢了,被强塞进来的那位也比不过,你还有脸活着!给我跪下!今日挨上三鞭再说。
其实说来,鞭笞虽痛,但经年下来她早便习惯了,只是那种屈辱和心痛之感萦绕不去,支配了她的恐惧。
往事不堪回首,但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认打认罚的小小神子,已经足够强大到将那些童年阴影驱逐于她的生命。自此,她之所见皆光明,所感皆喜乐,所思所想所求,尽为自身,而非谁人的鞭挞之力。
这样想着,身上仿佛有一块大石头落地,她便如脱胎换骨一般,对任何事都不再恐惧了。
谁料她在这边刚做好了心里建设,那边紫光圣母竟语出惊人:“本座向来赏罚有序,昔日犯业之人是羲华小友,便该由她来受此责惩,与旁人无尤!”
她这般说着,闻贞神君已手执那根电光四溢的荆条走到了昏睡在一旁的“羲华”身边,冲紫光圣母躬身一礼后,高高扬手,荆条便要落下。
“慢!”羲华情急发声,若非她已自缚,她眼下定已出手阻拦。但她再三挣扎,那出自于她之手的锁链却不再听她使唤,即便是她借了九韶之神力也挣动不开分毫。
如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在场中能够于修为上压过九韶的只有紫光圣母。羲华立刻停止了无畏的挣扎,转口求饶:“圣母手下留情,羲华她如今身体有恙,实在不堪承受此重刑!请圣母允我以身相代!”
紫光圣母闭上了眼睛:“不可!你与她非亲非故,无因难受此果。”
羲华词穷了,若论机辩,十个她加起来也难以比之紫光圣母的一根手指,眼看闻贞神君手中的荆条已经打落在九韶的手背上,纵使是在沉睡不醒之中,他的眉头也蹙了起来。
眼看第二鞭又要落下,羲华真的急了,一向转的很快的脑瓜仿佛被浆糊陷住,她只下意识记得一句开脱之词,便喊了出来:“我与他有情,虽未缔结婚盟,但情比金坚。如今他亦身怀凤族子嗣。夫妻乃是至亲,如何不可代受因果?!!!”
这一通话脱口后,当场一片寂静。
羲华反应过来,顿时赧然,低头时正对上紫光圣母的一双笑眸。
她心中一震,转头望向闻贞神君,见他亦含笑点头,电光石火之间,她仿佛明白了什么。
“圣……圣母,莫非您早知道了……”她口中讷讷,既想确认,又羞于知道答案。
“不错。本座早知你二人之事,亦知你们早结了喜果。”
这些听进耳中,尤其是那“喜果”二字,羲华不免脸颊发烧。
到如今,若她还没意识到紫光圣母与闻贞神君演这一出是为了套她的心里话,她便真是个傻的了。
但上古尊神的敏锐远不止如此,她抚了抚拂尘道:“还有,小友,果真一语成谶啊。本座记得你曾说过“若是有难,自然会来麻烦本座”,倒是次次如此。”
羲华闻言瞪大了眼睛:“圣母,原来您亦已知晓我与他换身之事。”
既然万事瞒不住,羲华索性抖了个机灵,她向前一步,扑到在紫光圣母座前:“圣母大人!求您施展神通,将我与他换回来吧!”
她如此相求倒是令紫光圣母始料未及:“本座以为,此举你们二人乐在其中。且孕育凤凰之子要经受诸多艰苦,如今有人为你代受,你竟不称意?”
羲华用力摇头:“金身银身,不如自己的本来之身。圣母大人,求您成全!”
紫光圣母问道:“你可想好了?不反悔?”
羲华信誓旦旦:“绝不反悔。”
紫光圣母叹了口气:“也罢,但你如何有把握,本座可在你们如此境况之下,施行换身之术?想必你们已有过探询,知晓此时换身并非万无一失。”
羲华狡黠一笑,道:“圣母与闻贞神君之能旷古绝今,仅仅一击便已令九韶自沉眠中苏醒,想必还有绝技,可保我们一家三口无虞。”
紫光圣母哈哈一笑:“果然是个机灵鬼。也罢,九韶君,心愿已足,你可起来了。”
音落,九韶果然睁开了眼睛,闻贞神君借了他一把助力,令他从容自榻上起身。
天人之体,多日沉睡亦不染尘埃,九韶却还是肃然正了衣冠,先谢过闻贞神君,又向紫光圣母郑重一礼。
紫光圣母含笑受了,命人为他们二人赐茶。
羲华与九韶肩并肩坐于一处,一个脸色不郁,一个神采飞扬。
紫光圣母看着这样的一对璧人,自觉十分养眼。尤其是二人的表情十分有趣,昔日她还从未在羲华脸上看到如此发自内心的笑,衬托着那年轻俏丽的面容,将她那庭院中的花海都比得黯然失色了。
九韶接过仙茗,亲自在杯中多放了一块桂花糖,递到羲华面前,后者却连看都不看一眼,“哼”了一声将头撇开了。
九韶知道,她这是因为自己配合紫光圣母套她的话,令她面子挂不住,有些恼了。但以他的经验,此时不可回避,一定要趁热打铁解开心结,令她展开笑颜才好,否则后面想哄过来,要多费许多功夫。
于是,他当着紫光圣母与闻贞神君的面,低声下气道:“好了,此事是为夫不对,我的确在受完那一鞭后便醒了,但四肢僵硬,口舌难动,并非是故意要听你的心里话的。”
这么许多年下来,九韶也算练了出来,知道哄女孩子不可太过耿直,真真假假,将自己置于弱势之地,才最有效果。
但他故意将话说得这样直,连“为夫”二字都用上了,显然是要坐实她方才那“心里话”。羲华心中冷笑:“你倒是挺会顺杆上的。”
日久不用这“心有灵犀”,她突然这般冒出一句嗔语,九韶倒觉得怪有情趣的,愈发大胆起来:“夫人恕罪,是为夫错了。”
羲华横了他一眼,心中配合着重重一哼,手上却很现实,毕竟说了这半日话口中发干,顺手便将他方才送过来的茶一口喝尽了。然后,她又无比顺手地把茶杯递到了九韶面前,眼睛却冲那糖钵斜了一斜。
九韶会意,立刻将茶斟满,连加了两块糖,羲华这才“嗯”了一声,表示满意。
紫光圣母和闻贞神君这一日的笑容,比过往数千年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