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华福街的热闹还未消散。
昭帝一身便衣坐在茶楼雅室靠窗的位置,开着窗低头去看街道上嬉笑的男男女女,手中把玩着一只翡翠酒杯。
“展扬,现下什么时辰了?”他没有回头,目光始终盯着热闹的街市,问向身后的抱剑而立的男子。
展扬看了一眼昭帝面前那桌已经彻底冷掉的酒菜,低头回禀:“回皇上,已经亥时一刻了。”
皇后喜欢热闹,每年七夕都会和皇帝一起扮作民间普通夫妻,出宫游玩。
不知为何,皇后这次竟然爽约了。
展扬从昭帝还不是皇帝的时候就陪在他的身边,见证了昭帝从公子变成主子。
他也从不会忤逆和背叛,到不敢忤逆和背叛。
那是天子,天子一怒,浮尸万里。
何人敢让天子苦等两个时辰?
展扬偷偷观察着昭帝的神色,却并未看到一丝怒意,只有淡淡的落寞。
只听昭帝简短的两个字:“回宫。”
“是。”
昭帝身着一袭绀色锦服,手持一把折扇,身姿挺拔,看上去就像一个书香门第的华贵公子。
走出茶楼,他站在街道上左右环视一眼。
目光最终停在兔子灯小摊前的那个红衣背影上,沉寂已久的心突然绽放轻快和喜悦。
真是的,跟个孩子一样,怎还见个兔子灯还挪不开步了?真是叫他好等。
他无奈又好笑,大步上前,唤道:“宁儿。”
这一声‘宁儿’是深深印在君晚宁心间的,她是下意识带着笑脸转身的。
见到那唤她之人的面孔,脸上的笑意瞬间荡然无存。
她想到自己听见这声‘宁儿’的下意识反应,真是恨透了自己。
昭帝也是一愣,他真是糊涂,怎会将沈家女错看成宁儿?
谢辰骁远远看到这场景,面色立即冷了下来,拿着刚买好的糖炒栗子,快步离开。
身后的摊贩急道:“公子!我还没找钱给您呢!”
君晚宁见谭越微服出行,便知他不便透露身份,正好也不用行礼,只淡淡说了句:“你认错人了。”
昭帝和他身后的展扬皆是皱起了眉头,这沈家女,未免太过无礼。
明明已经认出他,却装作不认识,态度还如此轻慢,对天子毫无敬意。
偏偏此时此地他又不好发作。
谢辰骁近前后步子放缓,面上丝毫没有方才那阵慌乱,冲昭帝拱手一礼。
“陛下。”
身边路过的行人中,听到‘陛下’两个字的,都纷纷朝这边投来探寻的目光。
昭帝眼尾扫过这些人,微微皱了皱眉头,显然有些不悦。
这个平阳侯分明是故意的,故意戳穿他身份,让他不方便在此地久留。
谢辰骁却装作不知,将手中的糖炒栗子递给君晚宁,问向昭帝:“陛下怎么出宫了?”
展扬嘴角一抽,这是在责怪陛下不在宫里好好待着,出来乱跑吗?
昭帝浅浅一笑:“朕难得今日有空闲,便出来看看京城街市的夜景。”
谢辰骁点点头,“原来如此。”
昭帝眼神从君晚宁脸上飘过,再看向谢辰骁手上提的那一篮子的花,视线最后又回到谢辰骁脸上,问:“平阳侯这是陪夫人逛街?”
君晚宁暗道有病,既被揭穿身份,为何不立即回宫?还在这里闲聊,这两个人有什么好聊的?
她脸色有些不耐烦,谢辰骁突然牵住她的手,把她吓了一跳。
她瞪大眼睛看着自己被牵住的手,下意识想要挣脱,还忍不住去观察谭越的神色,表情有些着急。
谢辰骁却加大力道,仿佛看不出她不愿,死死抓着她,他淡淡笑道:“是啊,今日七夕,与夫人出来逛逛。”
昭帝瞥过二人牵着的手,心中有些讶异。
传闻平阳侯和沈家女婚后如同一对怨偶,如今看来,事实好像并非如此。
他轻笑:“平阳侯和夫人的感情真好。”
谢辰骁亦笑:“那是自然。”
君晚宁眨眨眼,看着谢辰骁坦然的神色,表情似是在问:谢辰骁,你是不是疯了?
谢辰骁只装作不知,道:“时候不早了,臣要带夫人回府了,陛下也早些回宫吧。”
昭帝点点头,这话虽让人听得不舒服,不过他确实该尽快回宫了。
待昭帝一走,君晚宁立刻甩开他的手,有些羞恼:“谢臣骁,你干什么?”
谢臣骁这时才开始不好意思,眼神飘忽,“本侯这是在帮你。”
“帮我?”君晚宁眨眨眼。
谢臣骁点点头,道:“你如今对他的态度与从前判若两人,总是会引人怀疑的,本侯这么做是为了告诉他,你如今对他并无想法,好叫他对你放松警惕。”
君晚宁:……
她竟无言以对,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
无奈脚下没法快步,只能慢慢走。
忘尘寺的三千台阶和街市夜游早让她脚底磨出水泡,现下实在疼得厉害。
谢辰骁看出她行走姿势怪异,意识到她定是累着了,干咳两声,道:“可要本侯背你?”
君晚宁皱着眉头拒绝道:“不用。”
谢辰骁负在背后握紧成拳的右手紧了紧,最终还是没说什么,沉默着与她慢步走回了平阳侯府。
……
长春宫。
昭帝回宫后直接去了长春宫,却未见到皇后,一路唤着‘宁儿’,走到了内殿。
刚从鬼夫人那边回来的昭后,在暗道中就听到了他的声音,急得三魂丢了七魄。
赶紧快步回到内殿。
昭帝掀开内殿的帘子,看到的便是榻上悠悠转醒的昭后。
“越哥哥?”
她睁开朦胧的双眼,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急道:“越哥哥,对不起!宁儿自午后回宫便感觉身子有些不适,本想歇两个时辰便出宫寻您,谁知一觉睡到现在……”
听她说自己身体不适,昭帝赶紧上前扶住她,将她揽在怀中,“宁儿哪里不适?可有叫过御医来看看?”
昭后身体软若无骨,懒懒地躺进昭帝的怀中,感受这份温暖。
三年了,她的越哥哥一直待她这般温柔,无论她做了什么,他都无限包容她。
她在这宫中享尽荣宠。
这样的日子是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
“越哥哥不要担心,宁儿让御医来看过了,并无大碍,是今日在长公主府的宴会上累着了。”
她娇嫩的小手附上昭帝的胸口,宛若一只小鸟依偎在他身上,轻声细语,让人听了便心生保护欲。
昭帝有些自责,道:“是朕害你受累了,下回再有这样的宴会,朕便不坐那么久了。”
若他低头,便能瞧见昭后眼底扭曲的依赖和占有。
这样无微不至的关怀,她已经享受了三年,怎肯放手,重新做回那个凄惨可怜的君晚清?
不论是谁,妄想破坏她如今的生活。
都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