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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庆大喜过望,张淮深既然下定决心,也不含糊,立马摆开书案,修信一封。

直言归义军中有不轨之辈,欲篡夺权位,恐不日发动,希望凉王,同时也是河西经略能够出力干预。

说起来,李业身上诸多兼职,其中之一,便是河西经略使,故而理论上,这种事情本来就是归人家管的。

只是以往归义军自成一系,不受约束,而河西方面也没有意见罢了。

真要动起武来,反而是李业出师有名。

临行前,张淮深又思虑再三,严肃道

“不要直接递给郑参事,李氏和几家豪族,现在都盯着那儿呢,他们一旦发现,恐怕要狗急跳墙。你亲自拣选几个好手,一人三马,直接去凉州,切记不要打草惊蛇。”

高庆自然正色领命

紧接着,次日,做出了决断的张淮深,提高了警惕。

立即召来城外统摄衙军的亲信大将,康通义,将自己能够指挥得了的五千步骑,全部集中起来,警戒操练。

同时以防范回鹘南略为名义,从沙州府库里调配钱帛三万,赏赐诸军士,施恩拉拢。

然后下达了动员令,让敦煌周边的汉家民户出丁训练。

归义军治下汉户,向来军民一体,家家都备有武器,乃至于甲胄、战马。

如果能全部动员起来,少说也是一股数千人的强大军力。

当然,这样的过激反应,也瞒不住李氏和索勋,只是,他们此时依然以为,张淮深只是因为截获了李氏书信,对他们产生警惕,却还没有想到凉王的问题。

这也是因为,凉国这边的态度相当暧昧

按理说,李业与张淮深在焉支山会盟过,双方又有姻亲关系,而张淮深河张淮鼎之间的冲突,早就是半公开化的事情。可李业不仅没有表现出,对张淮深的支持,反而一派置若罔闻的样子,对张淮鼎的示好,也不拒绝。

年节时,张淮鼎专门通过李氏,派使者拜访凉王,带来不少礼品,李业不仅照单全收,而且还回礼,对于李氏和张淮鼎控制的贸易产业,双方合作也颇多。

这就给张淮鼎等人造成了一个印象,李业对双方的争端,并没有立场,或者说,李业并不排斥张淮鼎上台。对于他们而言,这是一个好消息,只要李业保持中立,就足够了。

于是乎,当张淮深命康通义直接率兵甲,入驻沙州城,张淮鼎相当恐惧,和李氏人马一起,转移到了城外,生怕对方先动手。

与此同时,回鹘方面,收到消息以后,首领仆固巴斤,带着征发起来的游骑四千多,开始从高昌地区,东进伊州。

而张淮深求援的书信,也终于通过杨师厚,递到了李业面前。

李业当即召来文武精英们开会,最后敬翔果决判断,机不可失,索勋发难只是旦夕之间,而对方一旦得到回鹘帮助,张淮深恐怕不敌,必须马上动手。

李业大以为然,不再争论,直接沉着下令

以朔方军都指挥使,秦彦留守灵州,效节军则留一部,在宥州监视党项,其余四千人,在都指挥使赵岳率领下,跟随李业前往凉州。

而在凉州前线,加授杨师厚为平西招讨使,统摄河西军八千五百将士,西进瓜沙,是前线总指挥。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早在半年多前,张承业就开始部署,让凉州刺史韩群,从鄯州、河州调了十万斛粮,又在凉州修缮粮仓,储粮二十四万斛。

大顺元年三月十七,李业在灵州城外校阅效节军和朔方军。

因为未来数月间,需要动武的地方,可不止是归义军而已。

符存审东征,杨师厚西征的消息,肯定瞒不住人,尤其是就在凉国之侧的李思恭。

敬翔预计,李思恭大概率不会老实。

届时,与其等待对方,从漫长的边境线上,随时咬一口,还不如主动出击,争取战略主动权,让对方先应对不暇。

李业采取了他的建议,让张归霸、葛从周率领朔方军、效节军,各一部,共四千人,进驻宥州,只要等西边战事一起,就选择事先定好的几个目标,发起突袭。

凉王大纛之下,一袭白马锦袍、金甲的李业,巡回于各军阵中,所到之处,欢呼声不绝于耳。

今日接受检阅的,乃是朔方军和效节军全部主力,加起来有一万三千多人。

山呼海啸,甲胄森然,兵刃林立

李业一时间都有些恍惚

凉军的士气非常高涨,尤其是李业宣布了赏赐后。

按照一般惯例,这个时候,李业身后就该推来无数,装满财帛的马车、牛车,然后在基层军官的分派下,进入各军驻地,迎来一阵争抢。

但现在,却没有。

此时的凉军,相较于其他藩镇军队,最大的优势,就是临战时,已经不需要非得随军携带财帛了。

经过数年建设,在李业麾下军队,已经构成了基本信任,即军士们愿意在战时记下功劳和赏赐,战后回到驻地兑现。

这一方面是李业不断监督改革的结果,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么多年过去,许多凉军老卒,都已经开始成家立业,在西北安家了。

有了产业、家人,不能像之前一样,毫无牵挂的,仿佛职业雇佣兵一样,自然也就安稳下来,有恒产者有恒心。

诸多军士,只是依旧肃穆的站立着,保持着良好的秩序。

这让李业感慨万千,比起什么战斗力,这其实才是他更在乎的事情。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也算是,李业这个新兴势力崛起后,带动的社会阶层变化。

这些在战争中取得利益、财产,并且成家立业的军士,将在未来,成为李业所建立的政权中,中小地主阶级的主力。

这一点,有些类似于太平天国战争后,湖南、安徽涌现出的一大批湘军、淮军地主阶层。

作为一个接受了良好政治教育的后世人,李业也不难看到这一点,并且积极推动。

因为他知道,从宏观的历史进程而言,晚唐五代,便是一个世家门阀的大贵族体系解体,权力下落至中小地主、寒门、士人阶层的过程。

到了宋明,士人阶层直接主导了社会政治经济体制。

这个历史进程,毫无疑问是进步的。至少对于隋唐时代,什么“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历史大势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而李业所面对的时代难题,则是另一个问题,也是他将之视为自己的使命。

即在这个历史阶段里,如何减轻民族阵痛带来的损失。

以及如何引导即将诞生的,全新的中国社会主宰者——寒门士人阶层,的内部组成。

因为按照原本的历史,两宋所形成的文官士大夫阶层,不能说不进步(官僚政治是相当进步的制度,是属于资本主义萌芽时代的产物,中国在这一点相较于欧洲是早熟的),但的确是不协调。

因为五代时期骄横跋扈的牙兵们,事实上也是一种“寒门地主阶层”、“武士政治”。

两宋的有识之士们,基于一百多年的内耗与阵痛,选择彻底让整个武士集团靠边站。

都说宋代“重文轻武”,但那是政治上,其实在经济上,宋代反而是“重武轻文”。

因为手持刀刃的武士阶层,在政权上靠边站后,就不得不付出巨大的经济利益来收买,不得不维持数量夸张,效率奇低的募兵集团。

李业不希望走这样的道路。

所以,他想从一开始,就有所改变。

他既不希望,自己麾下的武装集团,如以前和现在的藩镇牙兵那样,以一种秩序破坏者存在,最后把国家引向不归路。

也不希望在完成统一大业以后,就彻底将之抛弃,在政治上靠边站,成为统治集团以经济利益收买的临时雇佣兵。

而是将这个时代,正在蓬勃展露的两股新兴力量,士人阶层不分文武的统合在一起。

即完成武士阶层的官僚化,让他们和同样崛起的士人集团一样,成为官僚政治的一员。

作为崭新的统治阶级,共同主宰这个民族的未来命运。

毕竟皇帝只是统治者,而不是统治阶级,国家机器永远只向统治阶级负责,个人是没法统治整个国家的。哪怕是施行改革,也必须要先找到能够支持自己的,新的利益集团和阶级,作为依仗。

狂妄认为自己可以脱离阶级而拥有无上权力的人,都是惨痛的失败者,而且愚蠢。典型就是某位“隋明帝”。

李业也正是如此做的,他麾下所聚集的一批新兴精英中,基本都以这两者为主体。

他知道,这个事业,恐怕远比历史上赵家兄弟所做的,更难。

毕竟一刀切,总是要比小心翼翼的平衡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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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瓜州城那刺史已经说了!”

“只要咱们能出兵,去沙州帮他把那张淮深赶了,敦煌、寿昌,除了府库,其他任凭咱们抢!”

甘州境内,祁连山下,乃是动迁至此的甘州回鹘部落游牧处

四十出头,身材矮小,却十分粗犷的头领,正当着族中几十个头目面,吐沫横飞的激动喊道

甘州回鹘不比高昌回鹘,属于是在北方竞争失败,赶到南面难民,所以条件向来拮据。

但这些年来,随着吐蕃帝国土崩瓦解,他们也得到了极大壮大。

如今整个甘州境内,已经有回鹘、龙家等大小部落数十,合计不下两三万户。

牙合是祁连山下,七个千户规模的回鹘部落中,势力最大的一支首领。

理所当然得到了索勋的邀请

而对方开出的条件,也的确诱人

敦煌可不是什么穷地方,本来就是丝绸之路的重要中转站,从张议潮光复以后,又安稳了几十年,没有大规模兵灾。

积累了大量财富,都是让这些回鹘人垂涎所在。

诸多头目,一时间也是激动眼红起来。

“都听说那沙州城里,娘们老多了,这要是能打进去......”

“出兵!我马上回去清点战马!”

......

四月初,甘州回鹘率先,汇拢近三千骑,与索勋合兵。

争斗的双方进入一触即发的紧张状态

紧接着,控制住敦煌,也就是沙州城的张淮深,命令瓜州刺史索勋、归义军节度判官张淮鼎,前来谒见。

这二位当然不会同意,却也知道到了撕破脸的时候。

逃出沙州城的张淮鼎,找到豪族李氏汇集的两千多人马,立即通告文书,说张淮深当初私自篡改了其父张议潮的遗命,篡夺了归义军节度之位。

同时又拿出了一封“真正的张议潮遗命”来,要讨逆复位。

遂而自命为归义军节度使、河西观察使,委任李明振为节度副使。

在李氏,以及其他支持其人的豪族控制的地盘中,征召丁壮,达数千之众。

还专门派人跑来凉州,和之前的张淮深一样,向李业请求援兵。

要说张淮鼎也不算蠢人,知道轻重。

在给李业的信里,同样是自居卑职,请求凉王率兵入敦煌,愿永为扈从,显然是要投靠的意思。

若是一般人,恐怕还真就在这对堂兄弟的操作里迷糊了,不知道该支持谁。

但李业并不在乎

支持张淮鼎还是张淮深,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要的只是趁乱夺下敦煌而已!

这二位要打就打,反正他已经派杨师厚率军出发了

谁敢阻拦,就打谁

当然,只从地图势力范围上,就不难推测,大概率与李业为敌的,还是张淮鼎。

准确来说是索勋,因为索勋的老巢瓜州,就在杨师厚兵锋之下,他不可能放弃的。

果不其然,索勋知道张淮鼎给李业的书信后,非常生气,觉得张淮鼎这是在出卖自己。

但他此时也管不了许多,只能先下手为强。

四月十七,三千多瓜州军士,从玉门关向西突袭百里,直抵沙州城下

沙州城墙上的归义军衙军兵士见状大惊,不知道对方多少人马,紧闭城门,释放弩箭,双方的交锋,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