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样的情况下,一位母亲才会不让自己的子女叫她妈妈呢?
这可能性很多,但我,只听到了一种可能性。
妈妈对我的生身父亲有恨,而且,那人对她做了很不好的事情。
我伸手胡乱摸着脸上的眼泪。
气氛就这样陷入安静,那道细微的声音沉吟了很久,才开口道: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我在这几个村子里反复被卖,人尽可夫,但却知道你父亲是谁?”
我已经稍微平复些的思绪顿时激涌,震声道:
“不是,什么人尽可夫!不是!”
“妈妈读过书,知道悬顶之剑,难道还相信这种受害者有罪论吗?!”
“我不问,是因为所有人都有不说的权利!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的伤口摊开!”
我的喉咙火辣辣般的疼痛,但我的意志从未如此坚定过:
“该死的是他们!从来就是他们!你没有错!”
那声音沉默许久,幽幽传来:
“你,确实像我,我不该试探你。”
“但你得知道这个故事,因为那个男人还活着。”
还活着?!
二十年前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所有参与的男人都死了个七七八八,我的生身父亲居然还能活?
可是这么多年,他如果在村里,我又怎么会被二叔收养?
除非.....
“他不是村子里的人,我们两个从前是邻居,又考上了大学,名正言顺在一起了,后来他劝我一起下乡支教,我们就一起来了这里。”
那声音先一步解开答案:
“这里民风......呵呵。进山那天,我就感觉情况不对,所有男人看我的眼神,就和见了腥味的苍蝇。”
“但他说是我想多了。”
“我在这里当了一天半的老师,就一天半,第二天中午的时候,我感觉有点水土不服,想回落脚的地方歇歇...”
“然后,我就听到了这辈子最恐怖的事情。”
“我走过一户人家院子的时候,听到有一堆男人在说话,我认出了其中一个,正是他的声音。”
“他在和别人说话,说的是:你们都看到了吧?我带来的货色很好的!读了书,又这么漂亮,以后生的孩子一定也聪明能干,买了绝对不亏!”
我心脏重重一跳,一种莫大的窒息感涌上心头:
“他,他一开始带你过来,就是给你下套!”
那声音饱含疲倦:
“对,一开始就是下套。”
“他们在屋子里赌钱,那男人的声音最大,他从一开始就存了要把我卖掉换赌资的念头,所以才吊我过来。”
“屋子里很少,但我能清楚听到他们在屋里七嘴八舌的谈论我,然后各家凑钱,商量好给每家生了孩子,再交给哪家.....”
“我逃了,但我没能逃走。”
“因为我那时已经怀孕了,四个多月。”
“这里人生地不熟,我跑不出去,只能寻了个地方在山里躲了快三个月,但是却被两个上山挖蕨草的女人抓住了。”
“那些人气坏了,用洗衣棒捶打我的肚子.....”
“直到有个老婆子说,肚子已经这么大,这样子强行落胎的话,以后也坏不了孕,这才留下了你一条命。”
“而你出生之后,因为之前逃跑的事情,我被做成了箱女,各家各户都呆了些时间,但也还好是这样,我能记下他们所有人的模样。”
“我最后死在了这个山洞里,就是靠着那些日子里的恨,把他们全部都杀了。”
“而那男人,早在我跑了之后,被村民认为是玩仙人跳,然后挨了顿打,灰溜溜的跑了。”
那声音语气极淡,仿佛在讲述一件事不关己的事情。
但我已经看过那些女人的惨状,我明白这些一笔带过的话里,隐去了多少血泪。
我将妈妈的每句话记在心里,心中已经有了决断,任由自己的指甲一点点镶嵌进肉中。
我要去找渣男!
良久,打定主意的我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生怕妈妈知道我的打算,僵硬转移话题道:
“妈妈的尸骨在哪里?我想给你修个坟墓,立个墓碑。”
阴门行当能用尸骨作媒介,送鬼投胎往生。
说要尸骨只是委婉的说法。
可我等了许久,偌大的洞穴良久都没有传来回答。
我喃喃道:
“怨恨凝聚的魂魄无法安眠,对精神来说是漫长的磨损。”
“妈妈想要做一柄剑,为死在这些群山中的女人们讨个公道,为保护女人们不再重蹈覆辙.....我也想,我不反对。”
“可妈妈有想过自己吗?你受了那么多的折磨,应该过些好生活的。”
“所以,哪怕我以后能代替你,做那柄剑,也不愿意投胎吗?”
这是我在山洞外就苦思许久的事情。
我太渴望妈妈能‘活着’,不是作为一抹恨意,或者为了谁而活着,就是投胎,安安稳稳的活着。
思虑之中,我却听见一道如同被清风徐拂过得竹林,听着便能给人带来力量感的声音——
“保护,不是我必须要做的事情,而是我想做的事情。”
妈妈的声音没了先前的漠然,她的声音坚定,强大,中正,一往无前:
“而且这件事,只能有我来做。”
“死人没有记忆力,活人才有。让他们日夜活在恐惧之中,才有威慑力。每个知道我存在的人,必定会心怀害怕。”
“十年,二十年,百年,只要我在这里一天,就再也不会出现残害女性的事情了。”
“所以我,不再想入轮回了。等我不能护住人,便让我灰飞烟灭吧。”
原来这就是白婉莹,我的妈妈。
我的脑内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响,好半晌才艰难吐出一句下次再来看妈妈,随后便沿着来时的路往回飞奔而去。
我生怕自己哭相太过难看,所以不敢再多停留一刻。
逃离的太快,以至于错过了良久之后山洞中幽幽的叹息声:
“屠留白,徒留白......”
“白婉莹......你可真不是个好母亲。”
声音在山洞中回荡,令她回忆起之前的一段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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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前,洞穴之中。
白婉莹依然是那冷冷的声音,盯着眼前手持蔑刀的男人:
“为什么要我这个节骨点上告诉她生父的事情?!”
“...我不会告诉她的,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和我都明白她的脾气,她肯定会去报仇的。”
“让她别负担这么多,她还小.....”
“不小了。”
二叔,也就是屠芳城出声打断道:
“她必须在这个节骨点成长起来,我马上护不住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