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日里,两人将谢栀随身带着的包裹翻出来,将那些绫罗绸缎、钗环尽数卖给了酒肆商人。
那商人本不愿收,奈何谢栀的那些布料首饰实在是上品,加之卖的价格也十分低廉,最后便也收下了。
这些都是裴渡给她添置的东西,谢栀本不想用这些东西换盘缠,但这些华服锦缎,带在身边实在太过显眼,丢在船上又可惜。
何况,她眼下的确缺银子,缺很多银子。
仔细想想,有什么好清高的呢?
她又不是没为裴渡付出过,那么多夜里的精疲力尽,应该也能换点报酬吧?
这般想着,她便毫无负担地将东西都卖了出去。
除此之外,谢栀还去了二楼一间厢房,将自己穿的那条滚雪细纱散花裙送给了之前丢失孩子的妇人,她记得那妇人曾经说起过,自己要在山道码头下船。
那妇人本就受过谢栀恩惠,不知如何报答,此刻见谢栀又送她衣服,却是万万不敢收的了。
“姑娘,您这是做什么,我可不能收这么好的衣服……”
谢栀想也不想,果断跪下道:
“娘子,您就当帮我一个忙,成吗?我实则是附近的百姓,父母没了,要被丧尽天良的哥哥送给当地乡绅做妻子,我不愿与不爱的人成婚,这才从家中逃出来的。”
说完,她似是伤心,眼中簌簌流下泪来。
那娘子见状,忙扶起谢栀,到一旁的矮榻上坐下:
“姑娘,您别哭,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姑娘身边总是跟着那么多侍卫呢,您先说说,要我怎么帮您?”
“很简单,娘子,只要下船之时您换上这套衣服下去就成了,届时我和侍女向您借用两套衣服,下船之时,便能浑水摸鱼逃走了。”
那妇人思忖一会,问到:
“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娘子放心,我家……我家侍卫虽然有些凶悍,但不会对无辜之人下手,届时您照我说的做便是了……”
谢栀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了一支白玉簪子,递给她。
那妇人接过簪子,又凝神想了想,道:
“姑娘也是可怜,好,那我就答应帮你这个忙!”
谢栀连忙谢过那娘子,又教了她话术,从她那取了两套粗布衣裳,满意地离开厢房。
三日过去,到山道码头时,夜幕初升,皓月当空。
谢栀带着翠圆站在甲板朝底下张望,果见那码头接送亲人的百姓中站着一队官兵,依稀可以看见长明那道瘦高的身影。
……
等船一靠岸,立时便有大批百姓往下走,将渡口挤得水泄不通。
长明立刻带着官兵上船搜查,又让那县丞带领官兵注意下船之人。
“郎君,那边官府的人来报说找了三日,都没见到姑娘,您说人会在这船上吗?”
一个侍卫出声询问。
“到处都找不到,我不也只能碰运气吗!不过按姑娘那九曲十八弯的心思,十有八九还在船上!”
长明步伐极快,一面焦心地朝四处张望,一面又催促道:
“你们快点,各处都要找!”
寻了良久,长明眼风一瞥,见一旁忽然走过一个女子,身上的衣裳有几分熟悉。
再定睛一看,他立刻顿住脚步,这不正是姑娘常穿的那件裙装吗?
他马上从人潮中跑过去,用剑拦住那女子下船的动作,道:
“你站住!”
那女子似是也被他吓到,一转身,立即骂道:
“你谁啊!别碰我!”
随着这一转身,长明心中的期待却化为灰烬。
许是人潮拥挤,她将孩子抱起来,放在怀里轻哄。
这人根本不是荔淳,方才跑得太急,长明根本没注意到她手里还牵着一个孩子。
他又问道:
“不对,这件衣裳是裴府绣娘所出,世界上绝不会有第二件一模一样的,你这衣裳哪来的?说!”
那妇人望向他,一脸不耐道:
“我说你到底有完没完?船上一个姑娘卖给我的,怎么了吗?”
“那姑娘人呢?”
长明听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追问下去。
“她好像说要坐到前头的渡口再下船来着,如今自然是在船上咯。”
妇人说着,余光瞧见一旁的人潮中走到两个不打眼的民妇正往船下走,又急忙道:
“哦,对了,她说她是从家里逃出来的,怕不就是你们在追她吧?小郎君,你可否和我说说,她究竟是做了……”
长明哪还有心思理会她,让附近的官差继续在这头搜,自己则又带了七八人往船上去。
那妇人心满意足地抱着孩子离去,在经过一处拐角时,用胳膊肘碰了碰身旁两个打扮得灰头土脸的民妇。
随后,功成身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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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丞已然派人去和这商船的主家柳老爷吩咐过了,这船将会在码头停靠一个时辰左右。
主要的搜查人力此刻皆汇聚到船上,半个时辰后,众人几乎是将整条船翻了个底朝天,可依旧连谢栀的一根头发丝都没找到。
长明急得屁股快烧着了,在原地跳脚,声音都变了样:
“完了完了!人到底跑哪去了!世子要是知道了,一定会打死我的!完了完了!”
一旁跟着他上来的当地县丞也不知如何是好,大眼瞪小眼地在原地站了半天,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让人将他扶下去。
长明边往下走,边骂道:
“果真是随了她父亲!她父亲能犯下那样的事,她这个做女儿的也不遑多让!气死了!”
……
一勾新月破黄昏,万点明星光晕。
此时,两个民妇打扮的少女背着包袱,顺着下船的人潮越走越远,直至走到坊市之中,望着四周热闹的集市,一身形略高大的少女问:
“姑娘,您说那卖假公验的人究竟在哪呢?”
“别急,那酒肆的老板不是告诉了咱们具体地方嘛,咱们先问问路。”
“好。”
谢栀边走,边温声朝翠圆道:
“等拿到假公验,我再给你些盘缠,你用那个乘船回家去吧,到了家里,自然就有自个儿的户籍了。”
谢栀说着,双眼敏锐地注意着四周的动静。
“嗯,多谢姑娘,那姑娘您呢,接下来要去哪?”
翠圆说完,望向身旁的女子,只见她一袭素衣,脸上虽涂着黄粉,但眉梢温婉,睫羽轻颤,一对星眸流转,灿若繁星,少了些初见时的哀婉,眼中尽是对未来的期许。
谢栀背着包袱,略微佝偻着背,望着眼前的万家灯火,还有身后那波光粼粼的河面,语气飘渺:
“去哪儿都行,只是不在京城,也不会在交河城了。”
没多久,两人便隐入茫茫人海之中,再也寻不见踪迹,只有那广阔的运河水,依旧奔流不息。
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裴大人,永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