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欢喜,就会有人忧,这就是生活。
入夜,英国公府侧院。
“滚,都给我滚!”
“我就是个废人,废人,我不需要你们可怜我,你们都给我滚!”
“世子,您别这样,让公爷听见了,又要横生枝节了。”
“滚!我早就不是世子了,我是个残废,我废了。”
“世子,您…”瘸腿的内院管家刚要开口,就听背后传来了一道威严的声音。
“忠儿,不可胡闹!”来人正是英国公张辅。
下人赶紧侧身垂手而立,大气不敢喘。
大喊大叫的年轻人正是英国公的嫡长子:张忠。
“都下去。”张辅说道。
十几个战战兢兢的张府下人如蒙大赦,无声的退了下去。
看着满地的狼藉,张辅叹了口气,走到瘫在床上的儿子面前,嘴唇动动,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良久,屋内只有刻意压低声音的哭泣声。
“忠儿,你怨父亲吗?”张辅缓缓开口道。
张忠两眼空洞,愣怔怔的盯着桌上跳动的烛火,面如冷霜。
见儿子不说话,张辅弯腰,捡起地上的一把弯刀,仔细的擦拭干净,喃喃道:“这把弯刀还是你五岁时,爹从漠北回来送给你的,你一直视若珍宝,连睡觉都要抱着它。”
“自从得了这把弯刀,只要爹每次回家,你总是缠着爹教你战阵搏杀之术。”
“还记得咱家以前的那个胡人老兵吗,他叫阿斯汗,你小时候总喜欢骑在他的肩上,让他教你骑马射箭,后来他随爹出征漠北,为了救爹,阿斯汗被十几个鞑子砍成了血葫芦,最后连个囫囵尸首都没能凑齐。你知道他战死后,好几天不吃不喝,就待在咱家的庄子上练骑射,要上阵为阿斯汗报仇。”
渐渐的,张忠的眼里涌满了泪水,泪水顺着消瘦的脸颊无声落下。
“这么多年,爹最后悔的就是没听你娘的话,把你带进了军营,让你坠了马,落下了…爹对不起你娘,也对不起你。”一生铁骨铮铮的张辅,此时想起往昔,不禁眼圈泛红,声音哽咽。
“忠儿,爹知道这些年你心里的苦楚,也知道你怨恨爹这些年疏远了你,这几年更有流言蜚语让你日夜难安,爹不怪你,爹只怪自己没能保护好你。”
“爹,”张忠喉结涌动,带着病色的脸上多了分柔和,“我从来没有怨过您。”
说着,他强撑着上身,坐直了身子惨笑一声道:“爹,你了解儿子,儿子从小对那些功名利禄,官位爵位从来不感兴趣,儿子只想像您一样,成为一个驰骋沙场的大明将士。”
说着,他看了看自己瘫痪的下半身,苦涩的摇头,良久又道:“爹,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你说,爹知无不言。”张辅柔声道。
“我到底是不是您的亲生儿子?”张忠看着自己的父亲,眼神中带着些许期盼又有些疑惑。
“是。”张辅没有迟疑,坚定的说道。
张忠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两行泪水又是无声的落下。
“一入侯门深似海啊,”张辅拍了拍儿子的手,又道:“这世间常人看咱们这些豪门勋贵家是天上人间,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他们挤破了头都想成为其中的一份子。可又有谁知道,这朱门高墙内,不只有荣华富贵,更多的是看不见的冷枪暗箭、阴谋算计!”
“孩子,三人成虎,人言可畏啊。你看你爹我,身为大明第一勋贵,看似皇恩盛隆,可爹哪一天不是战战兢兢,别人对你爹敬畏有加,其实不是因为爹,而是因为英国公这三个字。”
“他们羡慕咱们,畏惧咱们,尊敬咱们,更想毁掉咱们。”说到这,张辅冷笑几声又道:“有些人,你不惹他,他却偏要惹你,为啥?因为在他眼里,你就是他达到目的的拦路石,或者是他进阶的垫脚石,因为咱们英国公府在他看来,就是块金字招牌,分量足。”
“爹几十年南征北战,朝堂上起起伏伏,什么明枪暗箭没见过,些许流言蜚语就想让我英国公府乱起来,哼,他们打错了算盘。”
说到这,张辅的眼中多了几分狠厉:“这偌大的英国公府,是时候该清扫清扫了!”
“爹,我懂了。”张忠郑重的点了点头,说道,“幼弟刚出生,您别在我这里了,快去姨母那里看看吧。”
“好儿子,爹没看错你!”张辅心中高兴,随即站起身,将那把弯刀递给了张忠,又道:“记着,咱们张家人,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忠君报国,九死无悔!”
“儿记住了!”张忠眼泛泪花,却又极力不让泪水流下。
“你好生休息,改日爹再来看你。”
出了房门,瘸腿的管家走上前道:“公爷,都准备妥当了。”
这个内院的瘸腿管家,是张辅自小的伴当,从他八岁起就一直跟在张辅的身边,是张辅心腹中的心腹。
不管是在冰天雪地的漠北,还是凶险异常的靖难途中,二人始终形影不离,他的那条瘸腿,就是为了护住张辅,被鞑子的重箭射穿了大腿,伤到了筋骨,从此留下了残疾。
“都审过了?”张辅眼露杀意,语气冰冷。
“公爷放心,是小人亲自审的,流言的出处虽然还未查清,但可以肯定,源头不在府内,那几个贱婢只是传话的。”管家道。
“二夫人那边怎么样了?”张辅又问。
二夫人,也就是吴氏,第二代英国公张懋的亲生母亲。
“二夫人那边暂时没有异常,据这几个贱婢交代,似乎是有人故意想把火引向二夫人和少公子。”
“哼,该杀!”张辅怒道。
“公爷,还有个事小人不知当说不当说。”
“但说无妨。”
管家犹豫片刻,还是张口道:“今天皇上在花厅说的那番话,不知您仔细听了没有。”
“恩?”张辅一滞。
“皇上说,张家后继有人,您可以放心了。公爷,皇上这句话等于是说……世子那边怎么办?”管家看了看张忠的屋子,欲言又止。
是啊,皇帝今天那番话确实意有所指,而且就差挑明了,自己百年之后,这英国公的爵位是不会承袭给张忠的,那这爵位只有传给自己这个老来子了。
想到这,张辅不由得心中又生起几分愧疚和自责。
“忠儿是个明事理的孩子,我想他会想通的。”张辅叹息一声,说道。
管家也是叹息一声,眼中满是惋惜。
“好了,先不说这事了。”张辅抬头看了看夜空,随即面如冷霜又道:“你亲自去料理了那几个贱人。”
“是。”管家一个军中抱拳行礼,拖着残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