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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镖局中热闹非凡。

几个小的又凑到一起,一人手里拿个糖人,聚精会神的听着温华吹牛,徐凤年在旁也不打岔,只是笑着点头。

林平之和慕容桐皇坐在一起,躲在最角落,小声交流着《葵花宝典》的心得。

院子最中央,李淳罡和燕南天坐在当中,身边围了一圈剑客,听两人分享剑道心得,不时出言询问。

韩响马和吕钱塘两人混入其中,耳朵高高竖起,生怕错过一点,虽然听了半天仍是一头雾水,却仍不肯放弃。

李寻欢和陆小凤已经坐在桌旁,激烈探讨着酒水优劣,说到关键之处争得面红耳赤。

看两人的样子,最后应该是想以酒量分出个高下。

殷梨亭坐在武当山众人中间,笑容温和,耐心倾听,偶尔也会提出自己的见解,说得陈鹞几人不停抚须长叹。

而平日里最受宠的小师弟洪洗象,此刻却被冷落在一旁,几次想要插话都被赶走,气得他对陆远怒目而视。

陆远尴尬一笑,赶忙挪开视线,只见张问苦和福伯坐在一起,尝尽人生酸甜苦辣的两人,聊到深处相顾无言,只能发出意味深长的叹息。

陆远见状刚想上去安慰老人两句,突然发现福伯抬头和身边的慕容梧竹低声说了些什么,说的慕容梧竹双颊飞红,那望向自己羞涩的眼神,让陆远只能停下了脚步。

现在的他,完全没想好该怎么面对慕容梧竹。

说句心里话,与其让他面对这些事,他宁愿和王仙芝再打上两场。

情之一字的杀伤力,可比王仙芝的拳头大得多。

念及于此,他没有选择上前说话,而是默默找了个角落坐下,随手摄来一壶酒,自斟自饮起来。

而眼前这副和谐的场景,就是最好的下酒菜。

看着众人,陆远的目光渐渐模糊了起来。

自己的辛苦没有白费。

这么久了,在这个世界,他终于让自己的心有了归属。

就在他感慨时,突然感觉眼前一黑。

不等他开口,身后响起一个顽皮的声音。

“猜猜我是谁?”

陆远微微一笑,故作严厉道:“明日你的功课加倍。”

“师父,你怎么这么没意思啊!”郭襄放下手,转到陆远面前,哭着脸道:“今天大家这么开心,你非要说这种扫兴的事么?”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陆远故意板着脸道:“你娘将你交给我。

我不能不对你负责。

若是让你变成个混世魔王,我没法向你娘交代。”

“哎呀,又说大道理!”郭襄捂着耳朵,双眼紧闭不停摇头,“不听不听,王...师父念经!”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王师父?”陆远笑道。

郭襄顾左右而言他,一副心虚的模样,不敢去看陆远的眼睛。

陆远笑了笑,突然发现人群中多了道身影,瞳孔微缩,旋即沉声道:“罢了,今日就放过你。

去玩吧,以后我会随时抽查你的修行。”

郭襄直接无视了后半句,兴高采烈的鞠了一躬,蹦蹦跳跳的跑去和同伴吹牛。

陆远则是起身走到那道身影旁边,坐下后笑道:“你怎么来了?”

黄龙士慢条斯理的喝完杯中酒,眯起眼睛道:“成了陆地神仙,口气就是不一样了。

老头子我想姑娘了,来看看也不成么?”

“你我之间就不用说这些虚言了吧?”陆远看向黄龙士,认真道:“如果只是为了看贾佳嘉,你没必要亲自冒险来一趟。”

“冒险?”黄龙士笑道:“你这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我凭什么不敢来?”

“同为翻书人,你应该知道我在想什么。”陆远淡淡道。

“什么意思?”黄龙士将干炸小鱼嚼得嘎吱作响,眯起眼睛问道。

“很简单,翻书之人分两种人。”陆远抬手一挥,倒出两杯酒。

“一类翻书人,对于杀生这种事完全没有心里负担。

因为在他们眼中,书中人根本算不上人,只不过是用来发泄的工具罢了。

做事全凭喜好,不把书中搅得天翻地覆,都算白来一趟。”

陆远说着,将一杯酒推到黄龙士面前,继续道。

“而另一种人,尝试着融入书中世界,并非心中有多少善念,只不过是想要重新找个归属感。

除了他们认同之人或物,其余一干人等无非是惹没惹到自己头上的区别。

说残忍也好,嗜血也罢,总之两类翻书人,都有一个共同点。”

黄龙士看了看眼前的酒杯,并没有拿起,而是笑道:“什么共同点。”

“视人命如草芥。”陆远淡淡道:“你我都很清楚,自书外来之人,心中都有一股庞大的兽性。

没有第一时间释放出来,第一是因为力量,第二是因为人性设下的枷锁。

但这枷锁不是永久的。

力量越大,枷锁越弱。

到那时,肆意妄为不过只是时间问题。”

黄龙士没有说话,周围也跟着安静了下来,除了洪洗象和燕南天几人,没有注意到这片天地已经被人施法剥离。

“所以呢,你想怎么做?”黄龙士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轻笑道:“杀了我,然后自裁,还这片世界一个朗朗乾坤?

先不说你这个想法有没有问题。

你不会以为,能和王仙芝过手,逼退了那阉人,从张扶摇手中杀了赵惇......”

黄龙士一顿,手指轻点,被喝空的酒杯再次填满,可直到从酒杯中溢出,仍然没有停止。

源源不断,无穷无尽,在陆远身周化为一个个清澈透明的灵动塑像。

除了黄龙士刚刚说那几人,陆远还看到了邓太阿、李当心、吴见......和自己。

每个塑像,除了样貌上有十分相似,神意上更有八分相近!

黄龙士微微一笑,淡然道:“你不会以为,真的能杀我吧?

你以为老夫凭什么能从张扶摇那老货手中,成就这儒圣地位的?

想胜过我,先胜过你自己吧。”

陆远漠然不语,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黄龙士不再多言,又伸手夹了一筷子菜,含糊道:“你们府上厨子的手艺太差了,会的也少。

老夫远道而来,连口油焖茄子都没......”

黄龙士忽然闭上了嘴巴,扭头看向身侧。

只见陆远双眼微微泛出金光,原本黑白相间的瞳仁,竟然变成了太极图样,正缓缓旋转,散发出浩大浓重的威严。

随着太极图的旋转,塑像也开始缓缓破碎,重新化为酒水,在空中轻轻抖动。

“小子,重伤初愈,就准备和我拼命么?”黄龙士随着黄龙士冷漠的话语,酒水再变,化为无数柄长剑,对准了陆远周身要害。

“我也不怕和你说实话,我要想杀你,洪洗象也保不住,之后他也找不到我。

只要我想藏,这天下没有一人能找到我。”

黄龙士说着看向陆远,笑道:“所以别像个愣头青一样,动不动就杀气腾腾,生怕别人不知道你的想法。

杀伐手段不是关键,能全身而退才是根本。”

陆远没有说话,只是在他身周,瞬间出现了三道人影,每人眼中都浮现出缓缓旋转的太极图,毫无感情的盯着黄龙士。

黄龙士脸上的轻松终于消失了,他沉默片刻,才笑道:“是老夫看错了。

你确实有骄傲的本钱。

但,不够。”

说话间,黄龙士身上也走出三人,与陆远的虚影针锋相对,气势上丝毫不弱。

“同为翻书人,你以为你能想到的,我就想不到么?”

就在此时,陆远终于笑了,起身道:“咱们或许想法相同,但有一样东西,你永远也比不上我?”

“什么?”

“天赋!”

黄龙士一愣,旋即不屑一笑,刚想说陆远不自量力,但很快眼神就变了。

只见陆远微微抬手,掌心竟生出一团雷云,其中散发出恐怖气息,让他都感觉有些心惊肉跳。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陆远的每一个虚影,手中都多了一朵雷云!

“这是...天罚?”黄龙士眼中闪过一抹诧异,“不对,是气运反噬!

小子,当心玩火自焚。

强行扭转气运制造天罚,需要用你自身的气运当燃料。

就算你是三教合一,你......”

话没说完,黄龙士突然闭上了嘴。

因为陆远每道身影,都散发出极其强大的吸力,寻常人难以看见、终究一身都得不到的分毫的气运,如万川归海般涌进了陆远体内。

看着因气运增多而愈发凝实的几道虚影,黄龙士轻声喃喃道:“夺天地之造化。

小子,你究竟是什么人?”

“现在能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了么?”陆远轻声道。

看着那五朵电光闪烁的雷云,黄龙士非常自然的坐了回去,平静道:“有这手段你倒是早说啊。

你看看,伤了和气不是?”

若陆远拿出的是普通杀伐手段,他现在连眼皮都不会眨一下。

真要打起来,自己还有几张底牌能派上用场。

但气运反噬......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可是做了不少逆天之事,全仗着奇门术法遮掩天机,才没有被因果找上门。

可若是被陆远那几道雷劈中,受伤事小,天机肯定就无法再遮掩下去了。

到时候因果反噬连本带利,陆远的攻击威力会变大不说,天道说不定都会借机来凑凑热闹。

自己辛苦谋划这么久,连死法都想好了,可不想就这么身死道消。

“说吧,聊什么。”确定陆远有和自己同归于尽的实力后,黄龙士表现的十分光棍,“知无不言。”

“天道。”陆远轻声道。

“你怎么会想起来问这个?”黄龙士皱起眉头,“而且你怎么会想起来问我?

就凭你现在随意吸收气运还没有引来天罚,你和天道好的就差穿一条裤子了,何必舍近求远?”

“这就是我要找你的原因。”陆远沉声道:“之前我也想找你,但是想问问关于仙人的事情。

现在又多了一件。

毕竟你是这个世界上,对气运最熟悉的人之一。”

“就这事?”黄龙士一愣,“那你之前和我说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话做什么?

我还以为你圣母心大发,准备为这个世界惩奸除恶了。”

“为了确定你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黄龙士。”陆远认真道。

他曾经就出现过险些被夺舍的情况,既然同为翻书人,黄龙士没理由遇不到相同的情况。

黄龙士神色一肃,闭目掐指算了许久,半晌才睁眼轻声道:“我还是我。”

“连你都需要重新确认一下么?”陆远收起分身,坐下平静道:“看来你确实知道点什么。”

“我知道的不比你多多少,无非就是转世、重修,要么就是占据人身,伺机夺取气运。”黄龙士没好气道:“这么多年来,来来去去无非就是那些手段。”

“你也经历过?”

“今天你要不提醒,我都快要忘了。”黄龙士郑重道:“而我本不该忘了这么重要的事。”

“看来他们的手段比我想象的要高明的多。”陆远叹了口气。挥手轻轻打散仍萦绕在身周的气运,“那么问题来了。

对气运如此看重的一群硕鼠,现在居然会任由我吸取气运增强实力。

莫非...我不是我?”

话音刚落,黄龙士突然伸指点在了陆远眉心。

陆远也没有动作,任由他查探起来。

良久,黄龙士才收回手,轻轻摇头道:“没发现什么异常。”

两人对视一眼,都陷入了沉思。

过了片刻,黄龙士忽然轻声问道;“会不会......是你功法的问题?”

“我不敢确定。”陆远抬起手,看着由真气幻化而成大鹏在掌心翱翔许久,才沉声道:“其实我之前有过想法,但没有往深处探究。

除了因为我不确定这功法,还是不是原来的功法。

另一个原因便是......如果功法有问题,那我所做的一切,全都是在为他人做嫁衣。”

“你怕死?”

“我怕我不是我。”陆远看向黄龙士,满脸严肃,“那我真的会想毁了一切。”

“君子坐而论道,不如起而行之。”黄龙士缓缓道;“你知道你功法的来源么?

不如去找找答案。

对了,再告诉你一件事。

这天地间气运皆有定数,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能吸来的气运无穷无尽,但我确定,你吸了那么多,这个世界和你,迟早有一个会先完。”

陆远一掌握碎了大鹏,轻声道:“一起?”

“给钱?”

“没有。”

“不去。”

“事后气运分你一半。”

“成交,明天就走。”黄龙士像个即将收获庄稼的老农,笑容无比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