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长时间,杨氏身边的丫头抹着泪走了出来,向着冯莹一礼道:“我家奶奶劳莹小姐过去一叙。”
冯莹点点头,转身去了西厢房。
杨氏背对着门坐在软塌上,对面的窗户支开了半扇,没有风,阳光却直直地射了进来,更显得室内闷热。
冯莹轻轻地走过去,站在杨氏的身后,看着她那消瘦的背影如同雕像一般,安静的,没有生机的,尤如槁木。
“那个时候,我说让我出家吧,我去做姑子。父亲只有我和弟弟两个孩子,且我与弟弟相差的年纪也大,好长时间都只有我一个围在他身边,他是极爱我的,从没因为我是女孩而不喜。
“父亲心疼我,他应了我,说他要养我一辈子。可族中不同意,说若是那样,族里其他女孩儿该如何?我会影响到族中所有女孩儿,父亲没法子。
“我看到,晚上父亲蹲在天井旁一个人哭,他佝偻着身子,压抑着声音,耸动的肩膀我永远都忘不了。他说他没本事,护不住自己的女儿。
“我告诉他,我嫁。我会努力过的好,我会孝顺公婆,服侍丈夫,生儿育女,恪守本分,必不让父亲担心,不让家族蒙羞。
“所以,这十年来,我忍着,我忍着冯家的凉薄,忍着亲生女儿受人欺负却无力维护,忍着娘家母亲与弟弟让人瞧不起却不能辩白。我以为,我以为,他们至少会看在把自己低到尘埃的我,能……
“可是,可是,他们就那样看着。这么多年,就那样看着,甚至连可怜都不屑给我,不给我。
“我想着,就这样吧。那外室进门就进吧,毕竟我没能为三爷生个儿子,这是大罪。我只要关上门,带着怡姐安安静静的,她必不会为难我吧。
“我想着,能忍还是再忍着吧,毕竟一晃这十年都过去了,再咬咬牙,等到怡姐嫁了,还有什么不能坚持的。
“我还想着,我弟弟好了,今年秋天下场若是挣个举人回来,我的日子便好过了。
“可是,可是,那冯广胜居然要贬妻为妾,他居然那样理所应当地当着冯家那么多人,还有婆子下人面说出这话来,我还要如何立足。
“我的脸面实不算什么,在冯家这十年,我早已不知脸面是何物了。但我不能让怡姐丢了这嫡女的身份,若是连这个都没有了,我这个做母亲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杨氏转过身,面对着冯莹。冯莹倒吸了一口冷气。杨氏的脸肿得老高,额头有一条长长的口子,不深,却泛着红迹,似被利器划过。脖子上有深深的酱紫色的掐痕。
冯莹撸起杨氏的袖子,手臂上青青紫紫,衬着杨氏莹白的肤色是那么狰狞。
冯莹还要扯开杨氏的衣领,被杨氏一把按住。
“这个挨千刀的,他们一家都不得好死。”冯莹想出平生之恶毒语言也只有这两句。
“莹姐。你我有缘,以前伯祖母在的时候便护着我们母女,如今多亏你,让怡姐过了长这么大以来最快乐的日子。”
冯莹刚要开口,被杨氏伸手制止,随后又转回头看着窗外。
“你看那鸟,自由自在,我竟是连它都不如。莹姐,我想求你,你全当可怜我,帮帮我,可好?”
“三婶婶,别这么说”冯莹发觉自己的声音里带着哽咽。
“我要和离,我无数次幻想着脱离那个牢笼,可是我没有力气,我挣不出来,我只能在那里,只能每天乖乖地被关在那里。但现在,我不想了,他怎么打我,侮辱我都行,可他今天居然对着怡姐动了手,还说出贬妻为妾这样的话来。
“我可以一死了之,我甚至可以不管娘家,毕竟我弟弟现在好了,他能够照顾母亲和他自己了。但我不能不管怡姐,我不敢想,若是我不在了,她们会怎么待怡姐,那个外室会怎么作贱她。
“我生了她,虽然我恨她的父亲,但我爱她,那是我的血骨,我的命。”
杨氏转过头,目光里透着坚毅。“莹姐,求你,求你求求陆五爷,出面让我和离,我要带着怡姐离了那个吃人的炼狱。”
冯莹拉起杨氏的手,“好,我答应你。五表哥若不行,我就去青州寻大表哥,大表哥不行,我便回京求表舅舅。”
“谢谢你,莹姐,你的恩情我一辈子忘不了。”杨氏仿佛卸掉了一个巨大的包袱一般,搂着冯莹的腰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