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屋子里安静到了极致。
惜春惊得嘴巴微张。
萧青阑则整个人不自觉地绷紧,目光紧锁在赵徽鸾身上,默默攥起了拳头。
而赵徽鸾在听到傅旭初的话后,明显一怔。良久,她才抬起头,安静地注视着傅旭初。
若有为难?
堂堂大胤护国长公主,未婚先孕,确实是件为难事。
况且,容谙又在孝期,他二人此时不宜谈婚论嫁。
赵徽鸾不信,以傅旭初的脑子会猜不到孩子的父亲是谁。
惜春最先凝滞的氛围里抽身出来,她饶有眼力见地扯了扯萧青阑,萧青阑转过来看她的神情竟有几分恍惚呆滞。
她用口型说了句“出去”,随后悄声离开房间。
萧青阑依然维持着侧身的姿势,视线胶着在一处地砖上,眼眸逐渐干涩难耐。
在赵徽鸾的沉默中,他踱步离开,房门在他身后掩上,轻微一记啪嗒声,他绝望地合上了眼。
这是萧青阑第三次见如此失态的赵徽鸾。
一次是陛下幼时险些葬身偏殿火海;一次是章云驰身陨;再一次就是眼前。
每一次,他都无从伸手宽慰。每一次,他都只能暗暗攥紧了掌心。
而在殿下如此紧要的关头,傅旭初能轻而易举说出“娶”字,唯独他不能。
他真是……恨透了这种无力感。
屋子里,赵徽鸾与傅旭初对视良久,问他:“为何?”
一顿,紧接着问:“你知道本宫怀得是谁的孩子吗?”
“正因为臣知道,才会说殿下有为难之处。”傅旭初一脸坦然,“想来殿下也清楚,殿下怀有身孕一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永久。”
“殿下想是未将此事告知容首辅吧。”
这一句,他说得很笃定。
奉旨夺情尚且引出诸般风波与谩骂,他赌赵徽鸾不忍让容谙再为难。
“至于为何——”傅旭初朝赵徽鸾拱手,“臣受殿下大恩,愿为殿下分忧。”
诚然,傅旭初的话有一定道理。十月怀胎,是无论如何都瞒不住的事。
虽说各朝各代诸如此类的宫闱秘闻屡见不鲜,但故事里的人都会寻机遮掩,将事实隐入野史秘闻,不留话柄。
是以,赵徽鸾此时最明智的选择便是如傅旭初的意思,给自己寻个驸马,给未出世的孩子寻个名义上的爹。
如此也能免去她与容谙诸多的后顾之忧。
旁的人心思难测,明面上慑于她长公主的淫威而屈服,暗地里未必安于当个现成驸马。但以报恩为名的傅旭初,似乎真是个很好的选择。
赵徽鸾不得不承认,这很让人心动。
但她沉吟半晌,神情未见轻松,说的是:“你让本宫再考虑下。”
傅旭初颔首,却道:“留予殿下的时间并不多。”
赵徽鸾哪能不知他的意思。
倒不是担心显怀,而是容谙奔丧,快则十几二十天,慢则一个月,她必须在容谙归京前让一切尘埃落定,无可更改。
“傅旭初,这些年来,你为何不曾续弦?本宫听说,满燕都里愿与傅府攀亲的门第不在少数。”
未曾料到赵徽鸾会有此一问,傅旭初眸光微动,盯着自个的手,大拇指习惯性摩挲着指腹。
“曾经沧海难为水,臣……未能再遇两心相许之人。”
他垂着眼睑,赵徽鸾瞧不见他眸中神色,但听得出他话里的悠然喟叹。
赵徽鸾沉默了会,让他去唤萧青阑与惜春,她该回长公主府了。
夜色昏沉,傅旭初目送马车行远。
白榆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他没说话,只是神情黯然地抬了抬手指,白榆便顿步立在原地了,看他孤身一人行走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最后折进一间小房子里。
傅旭初点上香,盯着灵位上的“何颖”二字默默出了会神。
“颖娘,我方才撒了个谎。”
……
赵徽鸾回到府里,亲耳听医女号脉后说了与傅旭初差不多的话,她的心安定不少。喝下惜春熬的汤药,抱着肚子沉沉睡去。
萧青阑立在院子里守了大半夜,天亮前才回到他置办在鸣玉坊的宅院。
他刚躺到床上,忽而神情一凛,转身掐上女子纤细的脖颈,将人狠狠甩到地上。
好似没有听见女子痛苦的闷哼,他侧身朝向里边,周身透着狠戾。
“滚!”
女子强忍伤痛,眸中含泪,默默去到另一个房间。
她褪下轻薄的外衫,身上诸多青紫与抓伤,脖颈上是刚留的掐痕,已经乌青了。蒹葭瞧着,忍不住红了眼,拿来药膏给她抹上。
“会有些疼,你忍着点。”
女子咬唇,忍得眼泪汪汪也不敢哭出声。忍到最后,也只咬牙切齿蹦出一句:“他就是个疯子!”
“还是蒹葭姐姐好,他从来不会这么对你。”
蒹葭暗暗摇头,每当她疼哭时,那人便不忍继续了,会很温柔地给她抹眼泪。
她知道,那人喜欢的是她的这双眼睛。
那人曾抚着她眼睛说过这样一句话:
“所有相似的都可以是死物,唯独这双眼睛不行。”
明明说的温情款款,却听得她脊背发寒。
……
傅旭初没料到,在赵徽鸾给他答复之前,最先找上他的竟会是司礼监的掌印段思齐。
他与内侍素来无私交,念着段思齐曾侍奉先帝,如今又随侍小皇帝,对段思齐有几分尊重。
只是段思齐与他说的话,初听是赞他年轻有为,又暗含惋惜暗指他朝中无人倚仗受针对。傅旭初寻思着,这话里意思是指容谙针对他,不让他入阁。
再一寻思,这是要他投靠司礼监?
傅旭初心下百转千回,面上却带着三分笑,不恼不怒不怨恨,简直让人无处下手。
是夜,段思齐去了一个地方。
“呵,你竟会来找我?”
烛光将人影打在墙上,这人说话的口吻同他落在墙上的面部线条一样冷硬。
段思齐坐在一旁闲适饮茶,淡道:“先帝驾崩前交代你我的事,咱家未敢忘,不知你是否记得?”
人影冷哼:“难道不是你害了人家老爹,现如今后悔不及,害怕了吗?”
闻言,段思齐重重搁下茶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