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侄明日大婚,不如伯母与良胥一块来?”
见柳氏与容谙神情微顿,云嵩反应过来,容谙父孝在身,都未必能去喝他的喜酒,更遑论带上生母同去?
他愧疚开口:“抱歉啊,是小侄孟浪了。”
从柳氏的小院里出来,走过一段路,云嵩飞身上屋顶,容谙紧随其后。云嵩曲起一条腿,向后仰着,撑起一条胳膊,端的是狂肆无忌。
他脚尖踢了踢酒坛,示意容谙拿一个,容谙淡淡睨过他一眼,袖子一抬,露出手上他自个的酒。
“你下次可以试试水云间的。”
云嵩笑:“怎么,我去水云间,银子能入你容首辅的口袋?”
容谙未语,只是眉梢微动,云嵩眯眼,随即恍然,与容谙碰了碰酒坛子。
“那今后我可要白吃白喝白拿了啊!”
容谙喝了口酒,极目远眺,暗橙的夕阳垂在天边,将云层染得幽幽然通红一片。
“你明日就要大婚,怎么有闲工夫出来逛?”
“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旁的一些事务,我侯府奴仆难道是摆设不成?”
云嵩说着,斜眼看过来,言语中带着些许嫌弃。
“良胥兄是要同本侯划清界限,避嫌吗?”
不等容谙应话,他又道:“那可迟了啊!”
“殿下与婉婉是闺中密友,你当时拼上所有也要娶殿下,正如我此刻不可能不娶沈婉婉。无论你我避嫌与否,在世人眼里,你我容云两家就是一体。”
“良胥啊,只要你我行得端,坐得直,又何惧外人的指摘呢?”
他这话说的狂妄又天真,看来永昭四十二年的宫门叩阍,并没有让云嵩吸取教训。
容谙摇头轻笑。
两人静默喝酒,夕阳逐渐沉入地平线,天色变得昏沉阴暗。
院子里传来奴仆窸窣点灯的动静,安静良久的人忽而开口。
“良胥,我有点慌。”
云嵩垂着眼,有些落寞。他也不知为何,心里没底的时候,就喜欢往容谙身边凑。
“你娶殿下的前一日,忐忑吗?”
容谙未语,那必然是忐忑的。
可他的忐忑又岂会与云嵩的一样。
视线下移,云嵩脚边不知不觉已经躺了四个酒坛子,容谙道:“殿下护短,你今后不要再去红袖馆了。”
“知道啦!”云嵩道,“殿下护短,你护妻嘛。放心,我不会委屈沈婉婉的!”
“明日,你会来吗?”
云嵩看向容谙,见他点头,笑道:“好兄弟!走了!”
云嵩酒量好,一个人干掉四小坛酒走起路来依然平稳得很。他一手捏着最后一坛酒,一手冲身后屋顶上的人晃了晃,随即身影没入夜色中。
厅堂里,容谙陪柳氏用晚膳,柳氏忽然问他:“安儿可知逢歌他四岁前在哪?”
“母亲,逢歌是江南临安府人氏,生父生母都是当地有名望的盐商。”
柳氏苦笑着摇头叹息:“是母亲魔障了。”
夜色浓重,容谙送走柳氏,长右寻思着他要去长公主府:“公子,要给你套马车吗?”
“不必了。”
长右默不吭声看他家公子走远。
长公主府里,赵徽鸾正在库房里挑拣珠宝首饰,冷不防身后来人环上她腰身,宽厚的大掌轻抚在她隆起的小腹上。
男人的下巴搁在她颈窝,赵徽鸾好笑侧目看他,见他视线落在两匣子一模一样的玉石珠宝上。
她弯唇道:“这是晏礼哥哥给婉婉准备的聘礼和给本宫的添妆。”
又指了指另一处:“那是本宫给晏礼哥哥准备的聘礼。”
……
云嵩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街头,最后一坛酒也见底了。想着该回侯府,忽而脚步一滞,他抬眸望去,竟又晃到了沈府。
他绕着沈府围墙走了一圈,轻车熟路地寻到一处,刚想纵身跃过去,但想起母亲耳提面命让他成婚前不可冒昧,不吉利,他又生生忍下了。
抬头望向围墙,那里斜歪着一棵树。
想起来永昭四十二年中秋,他喝了容谙的茶,长夜无眠,便是在此地翻上沈府高墙。
他藏身在枝叶交错之中,圆月当空,庭院里的窈窕身影背对他而坐,石桌上点着灯,女子就着烛火翻书。
他故意往女子脚边弹了颗石子,不料人家胆子大得很,非但不怕,还笑斥他:“幼稚。”
指尖翻过一页书,女子清丽的嗓音复又响起:“你醉酒了吗?”
云嵩觉得她有趣得紧,抿唇不说话。
“我给你念书听吧。”
那一夜,云嵩在树上听她念了好一会书,却未见她回头朝墙头望过来一眼。
不巧有婢女入院催女子休息,云嵩怕被发现,当即翻下墙头,便听墙的另一边女子娇斥。
“走了也不打声招呼吗?”
打声招呼?
云嵩寻思着,拣起石块在墙上叩了两下。
另一边,女子轻笑,催他:“快走快走。”
之后,他像上瘾了一般,总喜欢趁夜色翻墙头,听女子念书,那把清丽柔软的嗓音宛若清泉激荡着他心底的石块。
“这是我新寻来的一册书,今夜就给你念这个吧。”
女子依然背对着他,朝他扬了扬手里的书,皓腕间赫然系着一条红绳。
念到最后,女子道:“章云驰,明日放榜你不必紧张,不中也不要紧,我不是非你金榜题名不嫁。”
闻言,云嵩并不意外,他翻下高墙,最后一次在墙上叩了两下。
世易时移,高墙那边的女子,明日就要嫁他为妻了。
五指再度抚上高墙,云嵩说不明白翻滚在他心头的情绪,鬼使神差的,他又在墙上叩了两下。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此刻墙的另一边同样坐着沈知韫。
夜色宁静,听着细微的叩墙声,沈知韫整个人宛若僵住了一般,艰难地回眸望向围墙上的那棵树。
……
翌日,沈知韫坐在妆台前上妆,忽听院子里有动静,她探头望向窗外,只见赵徽鸾身后跟着四个人抬着两大箱子放下。
赵徽鸾进屋后,又往她面前放下一个木匣。一打开,满匣子珠光宝气晃得她眼花。
“简简的添妆?”
“嗯。”
沈知韫扬眉,下巴往院子方向抬了抬:“那也是?”
赵徽鸾笑眯眯点头。
“你这是把你府上的库房搬空了?”
“不至于。”
赵徽鸾随意摆手,坐到一旁,婢女奉上茶,她浅浅抿过一口,口吻清淡道:
“这些本就是为婉婉准备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