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看不见希翼的日子,如同漂浮在无底深海上的孤舟,随时都可能被巨浪掀翻,然后消失不见,成为历史中的尘埃,连尸骨都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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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雾缭绕遮掩着山腰之间的建筑。
南苑山庄,临沂院内。
我立在窗前,目光淡淡注视着来往穿梭于院落中的人。
我已站了很久,双脚传来阵阵刺痛,也不曾转身离开。
我微微垂眸,眸光似乎陷入回忆,心里忽然生出几分难言的滋味。
“谢谢母亲,母亲为女儿准备的生辰礼物,女儿很是喜欢。”
刘乐清脆甜美的声音响起,笑容明媚。
她手腕戴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玉镯,左右瞧着,玉质极好,触摸温润滑腻。
今天是她的十四岁生辰。
她五官精致,皮肤晶莹,嘴角挂着笑意,好似春天枝头上的新芽儿,充满朝气和活力。
“乐儿喜欢就好。”
我一袭雪白素裙飘逸优雅,青丝挽成精致的髻,斜插一支兰花簪子,散发出恬静淡然的气息。
丰盛的佳肴已被一扫而空,残留的点点油渍显示着刚才发生些什么。
刘盈把玩着一只木雕画眉鸟,他才五岁,稚嫩的童颜,粉嘟嘟的脸蛋,看起来特别可爱。
他抬眸用大大的眼睛瞅着我,咧开的小嘴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母亲,您不是说好,用膳过后就带着盈儿和姐姐到街上去玩吗?”
我伸手揉揉他毛茸茸的脑袋瓜。
前几年,吕家的人也都会前来热闹一番,但见我和钟叔还有审食其忙前忙后,就改变策略。
临近太阳西落,就派大哥将我一家接至吕府,由府中下人准备宴席,聚在一起,为刘乐再一次庆生。
我牵着刘乐和刘盈出了门,来到繁华热闹的市集。
街道宽阔,人流涌动,摩肩擦踵。
我们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心情极其愉悦。
我给两个孩子买了各式的首饰衣裳和小玩具。
两个孩子啃着糖葫芦,笑得格外开怀。
刘盈一手拿着木雕,一手啃着糖葫芦,脸颊鼓鼓囊囊。
“不好了,项羽的军队攻入城了,快逃啊。”
突然有人大喊一声。
我蹙紧眉头,抬起头,循声望向前方。
只见许多盔甲鲜明的士兵手持刀剑,凶神恶煞地向这边冲过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渐渐清晰地传入耳中。
紧接着,原本熙熙攘攘的市集霎时间混乱不堪。
我和两个孩子被人潮挤倒在地,购买来的物品洒落一地。
糖葫芦也滚到一旁,刘乐正要捡起,却被逃窜的人们踩了一脚又一脚,霎时化作一摊碎末。
刘盈趴在地上,护住手中的木雕惊慌失措地大哭起来。
三人还未爬起,便听到四周传来嘈杂惊恐的哭泣声和求救声。
“快跑,快跑啊。”
“杀来了,快逃啊。”
一群百姓惊恐地四处逃窜,哭喊声响彻天际。
刘盈吓坏了,扯开嗓子嚎啕大哭,小小年纪哪里见识过这种场景。
刘乐见状,立即爬起,抱起刘盈,急促地安慰,“弟弟别怕,姐姐保护你,不怕,不怕。”
逃窜的人们越来越多,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向街尾跑去,场面愈演愈烈。
我的手被人踩得生疼,但我并未表现出痛苦之色,我紧抿唇瓣,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姐弟二人被人群推动着不断地往前挪动,根本没办法站稳脚步,身形踉跄,险些摔倒。
“哇……我要母亲,我要母亲,呜呜呜……”刘盈哭喊着,一颗颗泪珠从眼眶里掉下来,打湿他那张肉乎乎的小脸。
刘乐眼眶微酸,咬紧牙关紧紧护着他,低沉着嗓音安抚,“弟弟不怕,不怕哈!有姐姐在呢!没事的。”
我听见盈儿的哭声,心疼不已,连忙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眼看要爬起来,却又被人推得重重跌坐下去。
因为害怕,刘盈的哭声更加凄惨。
我心底也越来越焦灼,我终于爬起来,我循声搜寻着孩子的身影,可这茫茫的全是人头,我的两个孩子又因身高完全被淹没,我只能听到盈儿的哭喊声,我一遍又一遍地高呼,“乐儿,盈儿。”
“乐儿,盈儿,你们在哪?”
“母亲在找你们,快答应母亲。”
“乐儿,盈儿——”
两个孩子的哭喊声却渐渐远离,消散在我的耳畔,我的心脏狠狠揪成一团。
我努力辨认着孩子的方向,企图寻到他们,可是这拥挤的人群实在太过密集,我被推搡着撞倒无数次,每一次跌倒,我都能感觉到膝盖骨传来锥心般的剧痛。
“孩子,乐儿,盈儿……”我红着双眼,不顾一切地大吼大叫着,疯狂地寻觅着两个孩子的踪迹。
后面的敌军越来越近,我又被推得摔倒在地上,我艰难地爬起来,试图再度站起,却再度被人狠狠地推了一把,整个人狼狈摔在地上,脑袋磕在地上发出清脆的闷响,额头渗血,殷红的液体顺着我的眼帘滑落。
就在这时,我的两只胳膊均被人抓住,迅速将我拖出人群。
街道上,那些敌军见人就砍,惨叫声、呼喝声、哭喊声,汇聚在一起,交织在一起,仿若修罗炼狱。
我被两人拽着飞奔起来,耳畔除了风声,什么也没有。
不知道跑了多久,才停了下来,眼前豁然开朗。
我抬眸望去,竟是一座山坡。
山坡之上,一棵大树傲然而立,茂盛枝桠遮蔽半边天空。
三人气喘吁吁地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我环视四周,只觉得熟悉。
我记起来了,这是以前与刘邦和乐儿常去的山坡。
刘邦离开后,我就再也没来过,因为我怕触景生情。
刚刚将我从地上拉起来并拽着一路奔来的两人是刘海柱和刘肥。
“儿媳妇,你还好吗?”刘海柱瞧见我神游天外的模样,担忧地问出声。
他已满头银发,脸颊和眼窝微陷,显得整个人有几分瘦削,他虽已近六十岁,身子却依旧硬朗,精神还算矍铄。
刘邦起义后,曾雪琴的身体越来越不好,再加上忧心过度,没多久便撒手人寰。
我收敛思绪,勉强扯出一抹笑容,摇了摇头,“父亲,我没事。”
说着,从袖中掏出帕子,抬手擦拭一下额间的血迹。
接着将目光投向二人,语带疑惑地问,“父亲和肥儿你们怎会突然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