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已入初秋。
长信殿外,金桂树上缀满一朵朵白中带黄的桂花。
长信殿内,几案上正煮着桂花茶,氤氲岛岛。
我坐在几案后,拿着厚帕子放在茶壶耳上,不多时,便听见“叮”的声音响起,一盏清茶便被斟满。
热茶缓缓流入脏腑,暖暖的,十分惬意。
我忽然间想起些什么,望向沈如溪,“哀家且问你,诸王可都到齐?”
沈如溪笑回道,“回太后娘娘,都已到齐,马上就是太后娘娘您的寿宴,太后娘娘今年高兴,特邀诸王前往长安祝寿,他们又怎敢不来?”
我的脸上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旋即将茶盏轻搁在几案上。
(转换另一视角。)
三日后。
一处府邸正厅内。
一位十五岁的少年坐在几案后,把玩着一枚极好的玉佩。
少年一袭紫色华贵锦袍,俊美的脸庞上噙着一抹邪肆的笑容,透着风流韵致。
一位黑衣少年单膝跪地,拱手禀告道,“主人,小人已打探到宫内的消息。”
紫衣少年抬眸,饶有趣味地问,“哦?孙小虎,你且说来。”
孙小虎咽了咽口水,“启禀主人,五个月前,萧素素被请进未央宫,在未央宫呆有两个月,于三个月前离开,在秦素素替陛下诊治那段期间,清凉殿把守严格,除太后允可之人,任何人都不许靠近,有人看到太后每每都是掩面哭泣而出,萧素素次次都是摇头叹息而出。”
“三日前,有一则谣言传遍未央宫,说秦素素曾有言,陛下已油尽灯枯、药石罔效,就算她拼尽一身医术,最多也只能撑两三个月,算算时日,也就是现在。”
紫衣少年挑眉嗤笑,“难怪太后娘娘会将我们诓来,原来是那个病秧子快不行了,她这是以我们为质让太子顺利登基,果然是太后娘娘,当真好谋划。”
他用力紧捏玉佩,似乎再用一丝丝力,玉佩就会碎成多瓣。
紫衣少年右侧一位约十二岁的少年蓦然开口,“孙小虎,你的消息来源可靠否?”
这位少年一袭玄衣劲装,五官英朗逼人,双眸锐利如鹰隼。
孙小虎回道,“回二主人,消息不会假,小人使银子问了好几位出宫采办的宫女和太监,都是这么说的,萧素素说的那番话据说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宫女香玉无意中说漏嘴而传出的。”
紫衣少年眯起眼睛,笑容冷冽,“无意?”
玄衣少年漆黑如墨的双瞳中浮现一抹精光,“究竟是无意还是有意,恐怕只有太后娘娘自己清楚,只是太子如今尚小,那么主少势必国疑,大臣不附,百姓不信,实属危矣,不知咱们太后又当如何决策?”
紫衣少年低喃道,“恐怕是有大事要发生了。”
(转换第一视角。)
四日后。
夜帷已落下。
玉琼阁内,歌舞升平,觥筹交错。
我一袭华服加身,雍容典雅。
我的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我闭口不提刘盈,只在开宴时言明陛下最近身体不适不能出席。
而众人也心照不宣,不曾多问。
一曲毕,满堂喝彩。
我目光扫过全场。
刘乐率先起身高声恭贺,诸王及后宫众人纷纷起身跟着恭贺。
我展露笑颜,举起手中的白玉樽,朝众人示意。
我的心情极好,掩袖将樽中酒一饮而尽,旋即轻搁在几案上。
众人纷纷献礼献宝贝,其乐融融。
就在此时,一阵嘈杂的声音骤然响起。
伴随着侍卫的阻拦声,一位公公惊慌失措的哭喊声渐渐传来。
“太后娘娘,不好了。”
一人跌跌撞撞地跑进来,神色慌张。
“李进?”
“这不是陛下身边的李公公吗?”
见此人,众人面面相觑,心思涌动,窃窃私语起来。
“李进乃陛下身边的红人,此番突然间闯进进来,莫非是陛下……?”
阻拦的侍卫跟进来,正待开口解释,便见我摆了摆手。
那几名侍卫随即退下。
李进捂着胸口喘气,额上渗出细密汗珠。
他的脸上泪痕纵横,满是惶惑的神色,而他的双腿都在微微颤抖,忽然,他重重跪倒在地上,泣道,“太后娘娘,陛下……陛下快不行了,您赶紧去看看,晚了……晚了就没机会了。”
我的面色骤变,倏尔站起来,“你说什么?”
李进满目悲恸,“太后娘娘,陛下他快不行了,吐了……吐了好多血,太医已来看过,说……说陛下恐怕撑不过今晚。”
我的身形一晃。
底下,又是一阵骚动。
我的面色沉重,“如溪,快随哀家过去瞧瞧。”
我是一刻也等不及。
沈如溪焦灼喊道,“来人啦,备辇。”
我脚步虚浮,任由沈如溪搀扶着朝外走去。
我强忍着不让泪水滑落,可我的双手仍然抑制不住地在轻颤。
走至一半,我忽然停下来,转身扫视众人。
我的神情恍惚而忧伤,目光悲恸而凄楚,“你们也去看看吧。”
话落,我掩袖抽泣,由沈如溪搀扶着往外走。
刘乐见状,立即跟上。
众人皆是一愣,最终各怀鬼胎地纷纷跟上。
(转换另一视角。)
清凉殿内。
刘盈躺在榻上,一张俊逸脸庞毫无血色。
他双目紧闭,嘴唇泛青,唇角溢着鲜血,浑身散发着淡淡死气。
跪了一地的人,泣声涟涟。
真情的也有,做戏的更多,更甚者,面上做出担忧之状,眼里却偷偷划过嘲讽之色。
刘乐扶着我站在榻前,沈如溪和香玉默默站在一侧。
我的眼眶通红,泪水盈盈欲滴。
我蹲下来,轻抚着刘盈惨白的脸颊,“盈儿,你睁开眼看看母后好不好?我的盈儿呀。”
我摇晃着刘盈的胳膊,不断呼唤着他的名字。
可是,刘盈仍紧闭着双目。
我心痛难当,眼泪止不住地流淌。
刘乐见我情绪激动,亦蹲下来,忙劝慰道,“母后,您不要这样,您要当心您自己身体呀。”
“咳咳……”
突然,刘盈猛烈地咳嗽了几声。
我轻唤道,“盈儿。”
只见刘盈艰难地睁开眼睛,努力扯出一抹笑容,“母……母后。”
我握住刘盈的手掌,“盈儿。”
“母后……您别难过。”刘盈艰难地扯扯嘴角,“儿臣不能再……再陪在您身边,儿臣不孝,请……您原谅儿臣。”
刘盈挣扎着抬起另一只手掌,想要拭去我眼角的晶莹,可惜却是徒劳,连一半的距离,他都抬不起来。
我的双唇颤抖,“盈儿,你答应过母后的事情都还记得吗?”
“儿臣……记得……儿臣会在另一个地方……好好的……”刘盈说完,再次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蓦地抓紧刘盈的手掌,不停地摇头,“不要。”
刘盈的眼角挂着泪水,他费尽全力挤出一抹笑容,“母……后。”
“咳咳……”
突然,他的喉咙处呛出黑血,一口喷在了锦被上,溅在了我的华衣上。
我的面色一下煞白。
沈如溪连忙步至我的身旁,顺势蹲下。
我抓着刘盈手紧紧握着,泪水决堤般滑落。
刘盈吃力地勾勾嘴角,他费劲全力地抬起另一只手,用尽他最后的力气抬起,来擦拭我眼角的泪水。
“母后,盈……盈儿……”刘盈的声音越来越虚弱。
他替我擦拭的手掌也无力垂下,他的眼皮子似乎也越来越沉,他渐渐地阖上双眸,直至完全合上。
他的另一只手从我手中滑落,重重砸在了床沿边。
“盈儿……”
我失控唤道,我泪水如雨下,撕心裂肺般。
“弟弟……”
刘乐亦是失声痛呼。
“陛下……”
众人或真或假地抹起眼泪,哭嚎起来,有甚者实在挤不出半点泪水,干脆干嚎起来。
我的泪水像断线珍珠般不停滚落,“不,盈儿,不要抛下……母后,母后求你。”
我趴在刘盈的躯体上,肝肠寸断。
而向前跪爬至一半的齐王刘襄,见我们三人将刘盈围得死死的,他没办法上前借嚎哭之名试探鼻息,便停了下来。
又见我哭得死去活来,他唇畔微扬,露出阴森的冷笑。
刘襄是齐王刘肥嫡长子,刘肥于一年前逝世,据说是耕耘过度死在芙蓉帐内,其膝下十二子十一女,刘肥死后,由刘襄继任齐王,管理封地齐国。
片刻后,我的哭声戛然而止,我抹了抹眼泪,朝刘乐和沈如溪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会意,将我扶了起来。
我们三人转身,面向众人,我抽泣起来,“诸位,今天原本是哀家的寿宴,却没想到……”
说着,我话语顿住,似无法继续往下说下去。
众人皆面带疑惑地交换眼神,我明显还有下文,可却一时半会,他们也猜测不透我究竟有何心思,但见我悲伤至极,纷纷低下脑袋不作声。
“哀家没想到,陛下他……哀家实在悲痛于心,诸位,天色越来越暗,你们又陪了哀家这么久,想必诸位都已乏了,诸位……请回吧,三天后,进宫出席陛下的……葬礼,再几日后,参加新帝登基大典,然后再你们各自的封地。”
众人面面相觑,但见我满目悲戚,便只好告退。
我目送着他们离去,直至所有人都离去,我才敛住情绪,转身看向床榻上的刘盈。
“盈儿,他们都走了,不用再演了。”我的神色恢复正常,上前轻轻拍了拍刘盈的肩膀,“快醒来吧,我的孩子。”
刘盈听言,倏地睁开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