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殷历二四八年三月二十,吉,宜祭祀。
朝夕睁开眼之时外面天色仍然黑沉沉的,如今的春日宴虽然早就不如百年前那般只是祭祀,可白日里还是有诸多祭礼要行,不管是她还是王公贵族们都要早早的入宫准备,相比之下,她的身份则更为尴尬,虽然是得了封号的公主,可她却还未入宗谱。
朝夕睁着眼睛愣了愣神,伸手撩开帷帐的时候子荨轻手轻脚的走了近来,确定了朝夕是真的醒来才走到床边将帷帐勾了起来,“公主,现在才卯时刚过呢,您还可以多睡一会儿,外面的马车都准备好了,咱们收拾停当就可以走,不必着急。”
话虽如此,朝夕还是坐了起来,这么多年,不管在哪里,她从没有在床上多睡一刻的习惯,见她坐起身来,子荨连忙拿了斗篷先将她肩膀罩了住,“公主可别染了风寒,今日的天气不算好,外面可有点儿春寒呢,您先醒醒神,奴去点灯。”
朝夕闺房的规矩,晚上睡觉角落里要留一盏昏灯,这会儿外面还是黑的,屋子里也暗的不行,待子荨将几盏灯都点燃屋子里才亮堂起来,朝夕披着斗篷起身下床,并不当先梳洗,反而是先朝小书房走去,月门相隔,朝夕径直走到了书案之后。
她扫了一眼,抬手便将天荒取了下来……
子荨准备好洗漱之物走过来便看到朝夕将天荒从琴套之内取了出来,她睁大了眼睛,“公主殿下这是要做什么?您的肩上有伤,世子殿下也说您不要抚琴呢。”
当日宫里曾定下让朝夕在今日抚琴,可朝夕几日之前肩上受了伤,凤钦自然是一万个担心不敢让她再劳心,可显然,今日朝夕是自己想要摸一摸天荒。
子荨见朝夕不动便走过来,“公主殿下,等从春日宴上回来,在等两日您肩上的伤全都好了再弹琴吧,知道您这两日未弹琴必定憋坏了,可是也不急这一刻啊。”
子荨见朝夕过来看琴倒是不意外,朝夕每日都是要看的,可子荨唯一担心的是朝夕这么久没碰琴忽然想弹琴了,朝夕听着她这话却摇了摇头,子荨心中正一松,却见朝夕又将琴套了起来,口中道,“进宫之时带着天荒,父王想看看。”
子荨唇角一动想劝阻,可一想到是蜀王的意思她作为一个奴婢又怎么好开口,于是只是动了动唇便不再多说,“好,奴知道了。”
朝夕将琴套套好,这才转身去洗漱,一番洗漱出来,便见子荨站在衣柜之前一张小脸紧紧地皱在了一起,“公主,宫里送来了一套礼服,可这套礼服……”
春日宴上有祭礼,王室子孙都要着祭祀礼服,大殷崇尚玄醺之色,王室的礼服也大都是这个颜色,并且因朝夕的名字还未入宗族,这礼服的等级乃是按照其他公主的一起做的,而她现如今有封号,有封号的公主礼服却不该是如此,显然,她的身份太过尴尬。
朝夕摇了摇头,神情漠漠的,“我未入宗谱,按理不得入宗庙,这套礼服不必穿,就照平常的样子来便好了,今日和以往也没有什么不同。”
子荨听到这话才安了心,忙找了她寻常的衣裙出来,想着却也起了私心,在她所有红裙之中选了颇为华丽的一套,说是华丽却也不见任何花哨,只是那料子乃是商玦送来的,传闻是燕国最好的芙蓉红,烈焰似火灼灼耀目,十分衬朝夕的气质。
待朝夕装点完毕,坠儿刚一进门便是眼底一亮,子荨瞧见这细节掩嘴一笑,“咱们公主都不必涂脂抹粉也比那些花枝招展的美得多,天资如此旁人可怎么赶得上?”
朝夕爱着红,明艳却不浓郁,相反,因为她本身气质的缘故,唯有这红方才能淡化她身上的冷清,于是形成恰到好处的雍容贵胄,若她笑便可明媚倾城,若她不笑便可威势慑人,哪怕子荨和坠儿已经和朝夕相处多日,仍然能时不时的被她惊艳。
“公主殿下,早膳准备好了,好歹用一点吧。”
坠儿回过神来方才记得自己进来是做什么的,朝夕闻言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那神态似乎今日真是再平常不过的一日,待用了些早膳,天色已经微微见亮,朝夕从偏殿出来,抬头去看天边隐隐露出的一抹鱼肚白,坠儿站在她身旁候着,见她看着那天色出神便道,“今日有些冷,风也有些大,若是下雨也不知这春日宴还能不能照常办。”
虽然露出了微曦的天光,可天边明光边上还有两团黑沉沉的云压着,朝夕不知道今日到底会不会下雨,更不知道今日的春日宴能不能照常办,她未曾多言,只吩咐道,“去拿我的琴,准备入宫吧,你留在府中看着,万事小心——”
坠儿恭敬的点点头,“公主也要小心才是。”
朝夕“嗯”了一声,坠儿转身入内,不多时便和子荨一道走了出来,子荨怀中抱着天荒,面上有着十分明显的兴奋,未曾见过什么世面的小丫头显然把今日当成了个节日来过,何况今日朝夕带着入宫的人不是坠儿而是她,能去长见识又被朝夕如此看重,她简直欢喜雀跃的要飞起来了,“公主,马车都准备好了,咱们走吗?”
朝夕回头看了一眼安稳待在坠儿怀里的天荒,点了点头便朝着公主府大门而去,坠儿停在原地目送着她们两人越走越远,看着这样的子荨心底轻轻一叹。
只希望她回来的时候还能如此兴高采烈……
子荨自然不知坠儿眼底的复杂,一边走一边望着朝夕的背影,“公主殿下,世子殿下什么时候入宫啊?我们不要等他一起吗?今日是不是要见到好多人啊?”
“他是观礼的,会比我们后入宫,不必等他一起,今日应该会见到许多人吧。”
说着话主仆二人已经出了门,待上了马车,便径直朝着宫门的方向而去,此时不过是天色微明,平日里整个御街之上这会儿都是安安静静的,寻常的贩夫走卒也不会在这时叫卖,再加上有巡城卫,谁也不敢将买卖做到御街中间去,可今日的御街在这时就已经热闹起来,走出公主府之前的大街,还未上御街马车的速度已经慢了下来。
远远的车马声随风入耳,还根本不止一辆,子荨先忍不住的掀帘去看,这一看便先倒抽一口气,“天啊,怎么这么多人啊,他们都是要进宫的吗?”
朝夕从未在这个时候入宫过,而这个时候往日里也不过是临近上早朝的时间,通常也只有文武百官们会早早的赶赴宫门,可今日,入宫的除了文武百官之外还有这些官员们的家眷,官员们今日仪表整肃,其家眷们更是不敢疏忽,为了礼数,家眷们和家主的车马也要分开乘坐,于是这御街之上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竟然有些拥挤起来。
巴陵之中城北为王宫,城东和城西都有贵族世家居住,于是便能看到一辆又一辆的马车从左右的侧道之中驶出来,有的马车快,有的马车慢,而谁也不知道前面马车之中的主人是谁,于是谁也不敢胡乱的走动生怕冲撞了上司权贵,因而马车虽然多,但是倒也无人乱赶,子荨大睁着眸子看着这一路上的车马,“啊原来这就是春日宴啊。”
人的确很多,今日这样的场合,那些平日里不曾出现在人们视野之中的各家老家主,那些平日里只能在崇政殿之中见到的人,都会出现,整个蜀国的位置最高的人,和他们最亲最爱的人,今日都会出现在春日宴上,这些人掌握了蜀国的政治权利命脉,若他们出了岔子,蜀国的动荡可想而知,思及此,朝夕的马车缓缓的停了下来。
子荨一愕,“怎么停下来了?”
说着又朝外一看,只见明明距离宫门还有远远一段距离,清晨的曦光之中,蜀王宫的宫门巍峨而立,从宫门之前开始马车一辆接着一辆,而不时的有马车以相反的方向从她们身边经过,朝夕开口道,“今日入宫的所有人都要接受盘查的。”
子荨这才恍然,只能接受这无奈的局面开始漫长的等待,一辆又一辆马车从他们身边经过,往常他们的马车也要入宫,可今日连她们也要被挡在宫门之外了,眼看着还有两辆马车便到她们,朝夕二人便走下了马车,刚下马车朝夕便觉一道让她不舒服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周围马车许多,人也有许多,宫中侍卫对待这些世家贵族也板着脸十分严苛,因此场面虽然有些乱却不嘈杂,而朝夕转了一圈却找不到那目光的来处,虽然找不到人,可被窥视的感觉一直萦绕在朝夕心头,要么那人不再看她,要么那人躲在很不起眼的地方在看她。
朝夕兀自站着等着轮到自己,眼看着还有一家人变到他们了子荨忽然抓着她的胳膊摇了摇,“公主快看,那个人,那个我们回巴陵的途中遇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