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十六岁,在那个含苞欲放的年龄里,我以仅次于你全县第二的优异成绩,考上了县里唯一的一所高中。
老师们夸奖我,同学们敬佩我,左邻右舍、乡里乡亲们都羡慕我,而我自己却没有一丝快乐可言。
我知道我是不能再去上学了,因为我们家生活太拮据了,爸爸做矿工赚的那点微薄的工资,和妈妈打零工挣的那点钱,在维持生活的情况下,已经无法再供我们兄弟姐妹五个人一起读书了。
我们几个必须有一个人辍学下来挣钱,否则将全部同归于尽。我是老大,自然义不容辞的挑起了这副担子。
九月一日开学那天,我站在大门口目送弟弟妹妹们去迎接一个新的学期,而我自己将踏上一条渺茫的路途,我的心禁不住悲凉起来。
但我忍住了,没有流泪,因为我知道妈妈正在身后无奈地看着我,我不愿妈妈因为我的伤心而更愁苦!
“孩子,”妈妈走过来抚摸着我的头说,“为了这个家,为了你的弟弟妹妹,你得委屈点了。”
“没什么,妈。”我强迫自己笑笑说,看妈妈仍心神不定的样子,我忙转换了话题说,“妈,你不是说今天要摊二十斤煎饼吗?现在就开始吧,我帮你。”
“好。”妈妈宽慰地笑笑。
我和妈妈在厨房里忙活了起来,妈妈摊的煎饼是纯手工的,她的技术很高,那煎饼摊得薄薄的都透明,像蜂翼一样。我们姐妹兄弟几个特别爱吃妈妈摊的煎饼。
厨房里很热,待得久了炉膛里的火烤的我们热汗淋漓,让我倍感母亲每日操劳的辛苦,对于自己的被迫辍学也多了一丝理解。
“子芯!子芯!花子芯!你出来!你不出来我就翻墙进去找你了!”
这时候我听到你在外面大声叫我,我忙放下手中的勺子跑出去,看见你真的正在翻越院墙。
“喂!你别跳,会摔着的!”
你没听我的,还是跳了进来,引得我家的赛虎冲着你“汪汪汪”的叫。
你朝它挥挥拳头,才压住它的震怒。
“今天不是第一天开学吗?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我奇怪地问。
“你怎么没去呢?”你没有回答我反问道。
“我不去了。”我黯然地说。
“什么叫你不去了?什么意思?”
“我以后不去上学了。”
“为什么?”你惊讶地问,“多少人想去,考不上还去不了呢!你为什么就不去上学了?说呀,为什么呀?”
“嘘!你小一点声!”我紧张地说,“别让我妈听见。”
“谁呀?子芯。”这时妈在屋里问。
“没谁,是明晖,我就回来!”我回答妈妈,开了院门,拉你到门外。
“到底怎么了?”你急切地问。
“我不能再上学了,我得下来挣钱。”
“你要辍学?下来挣钱?”你意想不到,“你爸妈逼你的?”你那语气很有要找我爸妈辩理的意思。
“不是,他们根本没让我辍学。”我声明。
“你自己的意思?”你更意想不到。
“是。”我不容质疑地回答。
“不可能吧?”你不相信,因为在你心目中,我永远是个好学上进的好女孩。
“千真万确!”我回答你,“虽然我爸妈没表明让我辍学,可是我看出来了,我必须这么做,我们家生活太困难了,如果我不下来挣钱,我们兄弟姐妹五人将同归于尽!”
你明白了我的苦衷,可仍不甘心的问:“那你们都上学就不行吗?”
我摇头说:“不可能。”
你沉默了半天后说:“我应该想办法帮你。”
我知道你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心有余而力不足,只感谢说:“你有这话我就非常感谢你了。”
“放心,子芯,别着急,也别难过,”你突然胸有成竹地笑着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一定会想出办法的!”
你吹着嘹亮的口哨走了,像阵风一样刮走了。
我又回到屋里帮妈妈摊完了剩下的煎饼,心里总想着,你真能想出办法帮我吗?
“妈,我去卖煎饼吧!”我对往篮子里放煎饼的妈说。
“你行吗?”妈脸露笑容问。
“行,我也不是没卖过煎饼。”我挎起了塞满煎饼的篮子走出家门。
“注意着点!”妈妈跟在身后嘱咐。
“我知道啦,回去吧!”
我们凤凰镇仅有一条主街贯穿南北,最北端有一座高峻的山峰叫凤凰山。
老人们说,凤凰山及山脚下的凤凰镇的来历,还有一段故事呢。
据说在几百年前,有一对商人在茫茫林海中迷失了方向,正在他们不知所措的时候,猛然头顶飞过来一只五彩斑斓的凤凰。
大家都说凤凰是吉祥的象征,跟着它走一定能走出去,于是人们蜂拥地跟着天上的凤凰走。
过了一天一夜,凤凰带他们走出林海后,便落到了一座山上,望着他们鸣叫了几声转眼便不见了,于是人们把这座山叫凤凰山。
有的商人便在凤凰山脚下安了家,并把这个他们生存发展的地方叫做凤凰镇。凤凰山和凤凰镇就由此得名。
谁也没去考证过这传说的真假虚实,凤凰镇的人们只一味地像对待传家宝一样,将这个传说一代代往下传着。
凤凰镇最南端是通县城的阳关大道,凤凰镇最热闹最繁华的地方要数镇中心街了,这里是工商业、饮食服务业、政府机关等集中的地方。
置身于这个地段,你可以听到从商店、饭馆,乃至到地摊上,传来的叫买叫卖声、讨价还价声。
你可以听到,从学校里传出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
你还可以听到,因民事纠纷、刑事案件等等,引起的哭叫、吵闹声。
而从镇长朱买利家开的汽水厂中,发出的机器轰轰作响声,又永远是主旋律。
我所做的生意实在是小本经营,连个地摊儿也没有,我就站在一棵老榆树下,揭开篮子上盖的布,露出塑料袋里的煎饼。
煎饼散发出淡淡的香甜味,我想象着这诱人的味道,将很快吸引过来一些垂涎欲滴的人们。
“花子芯,你怎么在这儿呢?”没想到第一个吸引来的人竟是我初中同学刘丽红。
“你怎么没去上学?反而跑这儿来卖煎饼来了?”她奇怪地问。
“我不上学了。”我努力平静着回答,“你呢?你怎么没去上学,跑这儿逛街来了?你不是考上高中了吗?”
“考上了,刚过分数线那么一点!”刘丽红说。
“那你咋不去上学?”我奇怪的问。
“唉,别提了,”刘丽红重重地叹了口气说,“我被人顶下来了!你不上了,不用说肯定是家里困难,上不起了,挺窝火,可我比你更窝火!你说我要没考上也行,怨我自己笨,可我偏偏考上了,可偏偏又只过分数线那么一点,结果就被别人顶下来了!”
刘丽红不知是热的,还是气的,涨红了脸。
“谁把你顶下来了?”我替她愤愤不平,却又能怎么样呢?唯有同情的问。
“姓鲍的那个王八蛋的儿子呗!”刘丽红咬牙切齿地说。
“你是说鲍进宝呀?”
“除了他那个小王八蛋,还有谁呀?哼,姓鲍的仗着他大舅子是镇长胡作非为,简直无法无天了!呸,一群王八!”刘丽红说罢狠狠地啐了一口。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我替自己愁,也替她愁。
“唉!”刘丽红又叹气,“我还能有啥打算呀?一切听天由命吧。”
刘丽红走了,我心情沉重地望着她的背影。
我的煎饼直到下午两点多钟才卖完,看看快到放学的时间了,我便赶到学校门口接弟弟妹妹们。
镇上就有这么一所小学,左右两趟平房,一边是小学,一边是中学。
在这个校园里,我度过了自己九年的学生生活。如今自己再也没有机会读书了,望着自己的母校,我的心禁不住一阵难过。
放学铃响了,孩子们很快蜂拥的走出校门,我打起精神在人群中找到了三妹子莲、四妹子荷和小弟子苇。
“你们二哥呢?”我问。
“二哥他们要多上两节课。”子莲告诉我。
“那咱们先回去吧。”我说着牵了弟弟妹妹的手,听着他们的欢声笑语往家走去。
我的小弟小妹,是八年前爸爸早上去卖豆腐时,在雪堆里捡回来的一对龙凤胎。
我们不知道他们狠心的爹娘是谁,他们身上除了包了一个小红被子,什么也没有。
尽管他们不是爸妈的亲生,但爸妈却视他们为己出,我们做姐姐哥哥的也很疼爱他们。
尽管多了两个孩子,致使生活格外拮据,但爸爸不止一次地说过,他从来没有后悔,如果雪堆里仍有被遗弃的孩子,他还会把他们捡回来,总不能看着小小的生命冻死在雪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