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劝退了?尹心澈不可思议地望向他们对话的方向,心想倘若自己看得见的话,应该会把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大。
“可不是嘛。”桑苏没好气地说:“昨天回来的时候咱妈才敢告诉我,人班主任还算给面子,只是说让回家待一阵子,但学校的书本、生活用品都让带回去了,这不明摆着是劝退了吗?”
桑苏的声音如拍岸的汹涌波涛,强而有力地数落着桑强的种种罪名。
“你小子真是一点不让人省心,咱爹死得早,咱妈把咱俩拉扯大,实在没能力供我读书,我才找了个跑车的差事,你呢?你才19岁,正是青春大好年华,我到现在都想着要是能回到学生时代该多好?你呢?你以为动辄上万的复读费是大风刮来的?你说不读就不读了,你哥我跑了大半年车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全都打水漂了,我图什么啊,不就图你这唯一的弟弟能有出息,出人头地,不像我找个没保障的工作还得低声下四地求人。”
“得了吧,说到底还不是为了钱。”桑强的回击如离岸的潮汐,即使细如蚊哼也听得清清楚楚。
桑苏气得“腾”地一下站起来了,听动静,应该是一把抓住了桑强的衣领。
“我挣钱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咱妈为了你为了这个家?咱都是一家人,我也没必要和你客气什么的,你自己环顾着看看吧,这家里哪样东西比你带到学校的生活用品值钱?穿的都是旧衣服,吃穿都能省再省,就是为了让你通过读书有出人头地的机会,对,我就是在乎钱,就是为了仨瓜俩枣斤斤计较,因为没这仨瓜俩枣,这日子根本过不下去!”
“所以你就把责任都推卸到我身上是吗?”
桑强的声音依旧低沉冷静,似乎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你什么意思!”桑苏的音量提得更高了。
“一天到晚就拿为了让我读书说事,说得好像咱爸死了是我的责任,咱家被毁了是我的责任,咱妈生病,你辍学打工都是我的责任,合着你没钱上学接受教育还怪我了是吗?”
“从小到大,我就觉得这种把期盼强加到其他人身上的自我感动是最可恨的,你想要什么自己去争取不好吗?别总拿这些事来道德绑架我!”
“你...你这混账东西,出去读了几天书学了几句大道理就来呛你哥了吧,这些都是生活经验,你不读书就是没有出路,就是...”
“非得走你说的路才算出路是吗!”尹心澈听见桑强怒吼一声,重重地拍了下木桌,本就不结实的木桌这下听上去更摇摇欲坠了。
她有些犹豫自己要不要在中间调停,但转念一想这是他们兄弟之间的矛盾,她作为一个拖油瓶本就没资格掺和,况且由于看不见,她收集信息的途径极其有限,这是不可多得的机会。
于是尹心澈选择保持沉默。
桑强持续输出着:“我告诉你桑苏,从我今年六月份高考失利开始,我就是知道读书这条路与我无缘了,对我而言交那么多钱去混一个虚无缥缈的文凭根本无所谓,要不是妈当街跪在我面前,要不是为了给妈面子,我才不会心软,听你们的话回去复读。”
“你以为我是为了不拖累家里人?对不起啊哥,我没你这么多无私奉献重情重义的崇高精神,我只是觉得待在学校,只会进一步浪费我的人生价值,从小到大我跟在你们后面,始终是那个被照顾的对象,我人生的每一步都被你们规划好了,是,这条路看起来是最优选择,但它真的是我想要的吗?你和妈扪心自问一下,让我复读,借债让我上补习班,宁可自己不吃饭也要省出来前给我买那些名贵衣服,让我在其他同学面前不至于抬不起头,在做这些决定的时候,真的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你们根本不会理解,我听说这些事后有多么窒息,我虽然不是什么好孩子,但我也有心啊,难道你们自顾自地付出了这么多,我就能问心无愧,理所应当地用着?根本不可能!”
“况且,哥活了二十多年还没意识到么?这世上根本不存在什么公平,从小到大便是如此,为什么那些人能定夺咱爸的生死,为什么咱妈住进那样狭小的廉租房都要感谢他们,为什么我们连吃上一顿肉都是奢望,为什么都是人,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比人和狗还大?你到底有没有想过啊!”
“有句话说得很对,你十年寒窗苦读凭什么比得上我三代家业,其实每个人从出生开始,起跑线的不同就注定了他这辈子的结局,所以我们为什么要累死累活地追寻难以望其项背的目标啊!你以为凭你那不正道得来的跑短途的破工作能比得上他们三代家业吗!你们拼死拼活省吃俭用供养出来的,也不过是那些普通人再正常不过的生活啊!凭什么我要背负这么多心理负担!”
“所以哥,我早就想明白了,我没有必要和他们做比较,我有胳膊有腿,凭什么不能养活自己?靠劳动挣来的钱难道就低人一等吗!我就是认命了,既然咱爸咱妈没给咱们一个多么高的起点,我也就不该奢望那么多,人活在大地上而非象牙塔的塔顶,不脚踏实地点...总有一天会摔得很惨。”
“所以我决定了,退学就退学,那些钱就算我欠你的,我写个欠条,等我找到工作以后,再慢慢还你。还有咱妈的病,我也会出钱的。”
说罢,尹心澈听到一声沉闷的关门声,桑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显然桑苏被他一顿输出说愣了,他没有去阻拦,而是呆呆地立在原地,许久后,才怔怔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根廉价烟,靠在窗口吸了起来。
“心澈,我真的做错了吗?”良久后,尹心澈听见关窗声,桑苏犹豫地问。
“说实话他说的这些,我之前从来没有察觉到...”
“别自责了。”她摸索着挽住桑苏单薄的肩,向他贴近。
“等下次来我劝劝他。”
“真的吗?”桑苏的语气喜出望外。
“嗯呐。”尹心澈点点头。
“不过在这之前,我们得先谈谈另一件事,你不正道得来的工作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