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一。
无垢被正式册封为公主。
三月初五。
冰雪消融。
春花冒蕾。
喜鹊报喜。
的确是个黄道吉日。
大祁邑亨帝今日嫁女,皇宫内外,张灯结彩,普天同庆。
朱红与剪纸,布满了无垢寝宫的每个角落。
每位宫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也有不少人喜悦之中带着不舍。
只是,新娘子的小脸不知为何,十分苍白。
“公主?怎么了?”
青黛心里有些焦急,嫁娶之日哭丧着脸,并不吉利呀。
上次听皇令办事之后,她虽未被责罚,也被允许近身伺候,但无垢与她终究是疏远了。
无垢无言地望向窗外,好一会儿,才道:“不知为何,心绪不宁。”
青黛愣了会儿,安慰道:“莫不是紧张?”
“公主,梳妆的宫人来了。”
门外有宫人通报。
见来了旁人,无垢嘴角扯出一抹得体的笑意,低垂着眉眼,佯装羞怯。
大喜日子,总不好让人传出去些流言蜚语,说三道四,有辱皇家脸面。
无垢还在宫中做打扮,南胥已经在气势恢宏的大南府准备得差不多了。
他还是安之若素,脸上不见喜悦,可时而出神的样子,暴露了他内心的激动与忐忑。
穿着喜服的南胥今日什么也不想理,只想顺顺利利地把无垢迎入府中。
“过会儿就要往宫里去了,紧张么?”
南夫人一脸慈爱地问。
南夫人肚中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她只希望她的儿子能够一生平安快乐,而这样普通平凡的愿望,在他们这样的家庭,是不能说出口的。
无垢那个孩子,她是见过的,童年天天追着她家胥儿跑,长得可爱讨人喜欢,嘴巴也甜,又没什么公主架子,三位皇女里面,她最中意这位。
如今,是某个意义上的得偿所愿了。
南夫人见南胥不答话,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若是喜欢,就别冷着个脸。既然娶了,就好好待她。有些事,不必一条道走到黑。嗯?”
“母亲……”
南胥眼神闪了闪,有些意外她这样说。
“人生四大喜,金榜题名你占了,今日,你又要有第二喜了,还不多笑笑?”
洞房花烛夜么?
南胥两颊难得染了一丝红,“娘亲莫要打趣孩儿了。”
南夫人笑眯眯地望着他,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他们一家,本就不爱闲谈,也不知道烂漫喜人的公主嫁进来,能不能让这府中不一样些?
她虽有此憧憬,却也知多半难呐。
等着等着,便等到了良辰。
南胥骑着马往宫门去。
马蹄声被敲锣打鼓的喜庆声音掩盖。
迎亲队伍有数十里之长。
奏出的喜乐整个京城都能听得见。
这是今日能通往宫中的唯一一条路,其他道路因公主大喜而封禁戒严。
屋子地段好的百姓们今日都在阳台阁楼上四处张望,一齐热闹。
很和谐。
一切都很和谐。
连一向对这门婚事有不满的南叙之在今日都极目远眺,隐隐喜悦。
毕竟是件大事,大喜事。
因着儿媳妇身份的原因,这样的大喜事,南胥只能有一次,这让南叙之这个做父亲的,如何能不趁着这个机会热闹热闹?
光耀门楣、光宗耀祖的事,一件也不能少。
上上下下,宫里宫外都一片和谐。
迎亲的队伍离宫门越近,南胥心里就越紧张。
从今天起,无垢就是他的妻了。
这种紧张,是兴奋和喜悦的。
等到了宫门,他就能见到新娘了——
“报!!!!!!”
极其不和谐的声音越过了层层叠叠的人群,急急地冲着宫门而去。
……
宫中,无垢妆成。
华丽的绣花金镶边婚服拖着长长的裙摆,凤冠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无垢苍白的小脸已经变得红润而有光泽,柔顺的眉眼,略微翘起的嘴角,以及时不时互相打转的食指,都是她真正含羞的标志。
之前的紧张、不安一扫而空,此刻的心中只有,期待,期待,期待。
“公主,吉时了。”
青黛轻扶着无垢,带着她一步一步,走出寝宫。
无垢的一只脚刚跨过高高的门槛,就听得外面吵吵嚷嚷。
微一蹙眉,稍一抬眼,就见一太监装扮的人飞速朝她跑来,神情急切又慌张。
他“啪”地一下扑倒在地上,之后又赶紧跪好,声音抖得有些无法辨识,“殿下……大公主她……”
仿佛有人用某种奇妙的手段,隔绝了所有的声音。
不然,无垢怎么不记得,她听见了什么呢?
她只看见那太监的嘴巴一开一合,之后,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不可置信,紧接着,青黛冲着她焦急地在说些什么……
“公主?公主!您可不要吓奴婢呀。”
青黛的声音冲破了这奇妙的无声屏障。
她听到了哭喊。
哭什么呢?
无垢神情有些呆滞。
她又看了那太监一眼,又朝青黛看了一眼,之后,目光呆滞地看向远方。
忽然之间,神情清明。
无垢咬牙,推开青黛,提着厚重的裙摆,朝永宁殿方向狂奔!
不会的,不会的,一定是搞错了,搞错了。
她一边跑,一边流着泪。
一定是搞错了!
她一路飞奔至永宁殿,宫里的人看见她,惊讶、理解、悲伤、可怜、同情,什么复杂的表情都有。
她懒得理会,也不待通传,径直推开了朱红色的永宁殿大门。
大门内……
好多好多人。
有她认识的,不认识的。
有昭阳,有南相,还有南胥……
她不敢看南胥,不敢看他的表情,她只看向龙椅上坐着的人,她的父皇。
父皇似乎,头发又斑白了不少。
她走上前,眼中蓄满了泪水,有一肚子话想问,可到头来,她只能呜咽地发出两个字,“父皇……”
晏安走了。
她的遗体在城外。
因是公主出嫁,城门进出管控森严,运送遗体的人不便进城,只能将遗体的身份悄悄告诉守门的将士。
守门的将士拿不定主意,只好禀告上级。
上面的人思忖了会儿,让人报进了宫中。
闻讯后,圣上悲恸,无垢也难过得无法呼吸。
成婚之仪就这么不了了之。
一眨眼的功夫,婚礼变丧礼,红裳变素缟,国喜变国丧。
是无垢提议的国丧。
她没有典礼不要紧,晏安要堂堂正正地回宫,享受她该享受的公主之礼。
南胥同意,南叙之也同意,圣上便颁布了“国丧三日”的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