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礼只考虑了三个时辰。
没人知道他经历了怎样的心理历程。
也许干脆,也许纠结。
但结局是闻松想要的,这就足够。
三个时辰后,所有留存下来的证据,被一一奉上。
彻夜读完后,闻松刻意掩藏许久的那股正气凛然又不自觉地发散了出来——
买卖人口。
好一个薛广山!
清晨,闻松就抱着一个木盒堵在了知府衙门口。
来上值的华立群见了,微微皱眉,内心惊讶他速度之快,但面上却是目不斜视地走进了府衙。
看见这一幕的林驰走上前去,“看来你也跟他坦白了。”
闻松的肩头已经接满了露珠,“还没有坦白彻底。”
“彻底……”
林驰咀嚼着这两个字,“你其实应该彻底坦白,他还是挺崇拜闻松的。”
闻松眉毛微挑。
林驰走进了府衙,让人代为通传,“去把大人喊起来,他的贤愚先生来了。”
说完,他也走了进去。
小陈也到了,差点儿误了时辰。
“先生,您在这儿呢?”
闻松跟他打了声招呼。
小陈还想寒暄几句,知府就派人来接闻松入府了。
小陈觉察出了不同寻常。
他摸了摸头,“怕不是要出事了吧?”
知府书房。
“这是发生了什么?这么急?”
一来二去,吴志文和贤愚先生也熟了,说起话来,也不打官腔。
闻松更是直接,匆匆拜见后,便将木盒放在了吴志文眼前的书桌上。
“这是什么?”吴志文好奇地打开,“总不会又是什么新花样吧?”
木盒里放着的是一沓信件。
“这还只是一半。”闻松看着木盒里的东西道。
吴志文摸不着头脑,但直觉此事不简单,也就没急着拆开信读,而是又问了一遍,“这是什么?”
“薛远鸿的罪证。”
吴志文脸色瞬间煞白,“先生,可不敢玩笑。”
好好一个商人,管官场的事做甚?
吴志文抹了一把汗。
“贪污受贿、强占田地、买卖人口,管不管?在您的地界洗钱管不管?您若是不管,我便越级状告了,到时,您怎么样也要落一个监管不力的罪名。”
闻松对待吴志文的风格和跟邱礼、林驰谈判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他现在的话,直接又刺耳。
刺激着吴志文的良心,又威胁着他的怂胆。
吴志文此刻的脸色比方才还要白。
在听到买卖人口时,他就已经呼吸一滞,有了怒气。
在听到“监管不力”时,更是又惊又怕又怒。
闻松的话,正适合对付他这样有良心但胆小的官员。
只有把“不查、不弹劾”的后果说得比“查、弹劾”更大、更严重,才能真正动摇他内心的决策。
果不其然,吴志文道:“若这次不能一举拿下,后患无穷。”
闻松赞同,语气放缓,“所以要看知府大人您的决策了。”
和劝邱礼时的话异曲同工。
都是点明重要性后,再将抉择推给对方。
一步一步引导。
“搞!”
犹豫了好几天,没有做决定,就是怕证据不足,被反将一军。
而今,证据有了,再被贤愚先生这么一推,摇摆不定的心一下子坚定了下来。
犹豫不会永远持续。
甚至在开始犹豫的那一刻,心中的秤就已经有了偏向。
最后的答案,不过是一念之间。
而这一念来的早与晚,只在是否有外界的因素助推一把。
闻松在这次事件,三次谈判中,充当的都是助推的角色。
因为他们本来就举棋不定、疑虑重重,才会容易被说服。
吴志文当着闻松的面,将信拆开,一封一封细读。
越读,心越寒,怒火也就越盛。
“岂有此理!”
他拍桌而起,“贪污受贿还不够?还要诱拐、强抢小儿?”
薛远鸿和邱礼的信件往来,大部分都是吩咐他去贿赂某官员,又或者是将东来客栈的营收去某家钱庄兑换的信息。
只有一封信,是来自邱礼的自述,关于东来客栈所洗之钱的来源:贪污受贿、买卖童男童女。
买卖少儿能做什么?
信里没点明,但谁又不清楚呢?
女童做瘦马,男童做小倌。
除了这个,还有哪种买卖能让他将达官贵族打点得妥妥贴贴?
邱礼并没有参加这一环,他还不够格。
他只是负责洗钱和用钱贿赂,但东来客栈的客人知道这些事。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他是干脏活,但是算有底线。
也许是他也气愤,也许是他想撇清自己的罪责,所以他在信中着重讲述了他所知道的“买卖”。
吴志文气得手抖,“猪狗不如!活该天诛地灭!”
过了一个早上,闻松的怒气已经能控制,他现在心里想的,是怎么让薛远鸿接受制裁,万劫不复。
“你有什么计划?”
吴志文发泄后,怒气也得到缓解。
“此事涉及甚广,光上奏,很可能会被压下。”
吴志文点头,“那就把事情搞大。”
关键问题在于,怎么把事情闹大?
“难道直接公之于众吗?”吴志文自言自语,“太冒险了些。”
闻松来之前就有了主意,“不能公之于众。昭告天下的话,只会让他们把矛头对准让他们颜面尽失的您。得不偿失。”
吴志文仿佛受了点拨,“你的意思是,让他们把矛头对着薛远鸿?这样,就不会有人护着他了。”
闻松点头,“不错。”
“那……”
道理是懂了,怎么执行呢?
“下令抓捕薛远鸿,声势越浩大越好,对外只说有切实证据,但不具体说明是何事。”
大祁先贤所立之法,足够完善,足够有先见之明。
因各地不设任何巡察官员,是以,地方官员的上下级其实是依律互相监督的。
若下级有足够证据证明上级犯法犯罪,《大祁律》赐予其便宜行事之权。
以下克上,并非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