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衍七失魂落魄站在雨中,身体无法动弹。
他目光焦急地望着宁子青消失的方向,心中悔恨交加。
良久后,他晃了晃神,终于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原来,宁子青所说的前世,竟是真实发生过的。
前世的自己,真的狠心舍弃了她。
一股剧烈的疼痛从胸口蔓延开来,迅速席卷全身,痛苦与自责再次将苏衍七吞噬。
他脸上湿润一片,早已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雨势渐渐停歇。
束缚苏衍七的那股无形力量也随之消散。
他急切想要去寻找宁子青,就在他抬步的一瞬间,一道白光闪过,他被带到了京都东市的一条繁华的街道上。
远远的,苏衍七看见两个男子正在追赶一个小乞丐。
“小贼,站住,胆敢偷我们公子的钱袋,小爷我非要好好教训你一顿!”
苏衍七定睛一看,原来是清虚和羌择两人。
他们追着一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小男孩,那孩子约莫只有七、八岁,他紧紧捂住手里的钱袋,惊慌失措拐进了旁边一条小巷里。
小男孩见两个护卫紧追不舍,急忙想钻进左边的一家药铺躲藏,却不料迎面撞进了一个人的怀抱。
小男孩一抬头,脸上顿时变得欣喜若狂。
“姐姐,你终于回来了,救救我,有两个坏人要抓我。”
一道温柔的声音随即响起。
“小宝儿,别怕,姐姐会保护你。”
苏衍七怔怔看着眼前无比熟悉的女子,却被她骤然变得冷漠的模样惊住。
清虚、羌择很快追了上来,对着小男孩厉声呵斥。
“小贼,快把钱袋交出来,否则……。”
“否则你们要怎样?”
面前一个身穿暗紫色衣裙,周身散发出冷厉气息的绝美女子护住了小男孩,轻蔑地看向清虚。
清虚一愣,挑眉道:“他偷了我们公子的钱袋,小小年纪,不学好,竟学偷盗。你们做父母的,到底是怎么教的?”
女子冷冷瞥了他一眼,垂眸询问小男孩:“小宝儿,你偷别人钱袋了?”
小宝儿心虚地点了点头,承认了。
“阿奶病得很重,我们几天没吃东西了,也没钱给她请大夫,所以我才……”说着,小宝儿嚎啕大哭起来。
清虚挠挠头,急躁道:“你这小娃,别在这里装可怜,我看你就是在骗人。”
女子冷喝:“他没骗人!他偷了你们的钱袋,确实不对。我会让他给你们公子当面认错道歉,他偷了多少钱,我也会加倍奉还。”
清虚正要张口反驳,一辆马车疾驰而来,车内一位蓝衣公子撩开车帘喝止了清虚。
“钱袋既已找回,你们别为难一个孩子。”
女子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抬眸望去。
两人目光交汇,皆是一愣。
“三妹妹?”
车上的苏衍七颇为诧异,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宁子青搂住的那个小男孩身上。
这是她夫家的孩子吗?
苏衍七面露疑惑。
此前,他与宁侯府退婚后,心情郁结,遂在嫣姒他们的劝说下,回了趟北洛国散心,这一走便是几个月。
今日刚回到南曜国巡查商行时,竟不小心被偷了钱袋。
他更没想到,会在这里偶遇宁子青。
她难道过得不好吗?
苏衍七走下马车,满眼担忧地看着宁子青。
宁子青避开苏衍七探寻的眼神,示意小宝儿将钱袋拿出来递给清虚,并摸出几锭银子一同抛了过去。
她严肃地教导小宝儿:“你做错了事,要向人家道歉,道完歉,我才能带你离开。”
小宝儿连忙向苏衍七作揖道歉:“公子,对不起,我错了,请您原谅我。我以后再也不敢偷东西了。”
苏衍七扬起温和的笑容,伸出手想抚摸他的头。
宁子青却一把拉回小男孩,神情冷漠道:“钱已经还了,歉也道了,公子请让路!”
清虚气恼不已:“你这是什么态度?你孩子偷了我们公子的钱,你不该也向我们公子赔礼道歉吗?”
宁子青嗤笑一声:“拿了我加倍补偿的钱,还想羞辱我?怎么会有你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你强词夺理!”清虚恼羞成怒,上前一步要与宁子青理论。
“住口,还不快退下!”
苏衍七眉心一蹙,沉声呵斥清虚退开,忙向宁子青解释:“三妹妹,你别误会。他并非那个意思。只是我看这孩子瘦弱不堪,你……可是遇到了什么困难?需要我帮忙吗?”
苏衍七误以为宁子青在夫家过得不如意,又见她素衣打扮、神色疲乏,担心是那书生欺负了她。
宁子青瞧见苏衍七对她露出一副十分关心的模样,只是冷冷一笑。
“我的事与你何干?管好你的狗,后会无期!”
说罢,拉起小宝儿的手径直离去。
苏衍七愣在原地,眸中闪过一丝诧然,他不明白,宁子青为何会如此敌视他?
当初,不是她爱上书生,决然离他而去的吗?
一旁的清虚气得直咬牙。
“公子,这女人真不知好歹,我们要不要报官惩戒下她。”
苏衍七横眉一扫,吓得清虚立马闭了嘴。
苏衍七满心疑惑,转身上了马车,催促羌择驱车远远跟在宁子青身后。他一定要弄个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清虚坐在车辕上小声嘀咕:“主上这是怎么了?他跟那个女人很熟吗?”
嫣姒没好气地数落他:“你想找死我不拦你,我刚才明明暗示你好几次了,你是瞎了吗?”
清虚眨了眨眼,一脸茫然。
嫣姒翻了个白眼,继续说道:“你们没跟主上出过门,所以不认识她。她就是之前跟主上指腹为婚的宁侯府三小姐。”
清虚惊愕地张大了嘴,驾车的羌择也大吃一惊。
清虚一脸唏嘘。
“原来是她啊!她是眼神不好吗?我们主上这么好,她竟然喜欢上那个穷书生。她不知道我们主上以后会……”
“快闭嘴!”嫣姒急声打断了他。
马车一路尾随宁子青,来到了京都北门一处流民聚集的地方。
眼见宁子青被那小男孩带进了一间破屋,嫣姒赶紧拉停马车,向苏衍七禀报情况。
苏衍七听后,飞快掀开车帘跳下马车,吩咐清虚、羌择二人留在原地,领着嫣姒朝那破屋匆匆走去。
因今年夏季洪水肆虐,南曜国多地受灾严重,朝廷救济迟缓,导致大量流民不断涌入京都。
奈何慈济院人手有限,根本接收不过来。没有得到安置的流民,全都被赶到了城北这一处临时的流民安置所。
当苏衍七走近破屋门口时,就瞧见宁子青蹲在草席旁,正忙着拧一条冷水帕子,为一个年老的妇人退热。
他扫视了一圈屋内,发现角落里还躺着好几个病重的病人,情况十分凄惨。
草席另一旁,端着陶盆的女孩哭着问宁子青。
“姐姐,阿奶怎么样了?她会不会死?”
这些流民一路颠沛流离逃来京都,却没有得到妥善安置,他们食不果腹、身染疾病而无钱医治,因此每天都有人不幸死去。
宁子青忍着沉重的心情,帮女孩擦掉眼泪,柔声安抚她:“丫头,别担心,我已让你阿翁去请郎中了。一会儿郎中来给你阿奶看过诊,她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叫丫头的女孩听了宁子青的话,破涕为笑,放下陶盆,激动地抱住宁子青:“还好姐姐及时赶回来了,不然阿奶肯定熬不过去。”
宁子青面露愧疚:“是姐姐不好,这次离开得太久了,忘记多给你们留点银子。”
说完,她从怀里掏出一袋钱交到女孩手中,认真叮嘱道:“姐姐最近有很多事情要忙,不能随时过来看望你们。丫头,你要好好照顾大家。”
女孩捧着那袋钱,乖巧地点了点头。
宁子青欣慰一笑:“丫头真懂事,你快去分馒头给大家吃吧,我先帮你照看阿奶。”
女孩应了一声,起身去拿宁子青买来的馒头,依次分给屋内的人。
站在屋外的苏衍七看到这一幕,倍感意外。
宁子青为何会背着她夫家的人,独自来这里救济流民?
正当他准备进去找宁子青问个清楚。
一个老汉急急忙忙跑过来,不小心撞到了苏衍七。
“你没长眼睛啊!”
嫣姒低喝一声。
那老汉站稳脚跟,瞧见面容俊朗,一身贵气的苏衍七,吓得面色一白,慌忙低下头行礼道歉。
“公子,对不起,小老儿没有留意到您,还请您饶恕。”
苏衍七扶起他的手笑道:“我无碍,老伯不必自责。”
老汉感激地朝他又揖了一礼,转头迈进了屋内,走到宁子青跟前自责道:“三姑娘,小老儿无用,没请来郎中。”
宁子青微微一愣,皱眉问:“周老伯,怎么回事?郎中为什么不愿意来?”
周老汉的急得眼眶都红了:“我跑了好几家医馆去请郎中来给大伙诊病,可是都被他们赶了出来。他们不信我们有钱请的起郎中,还说我们这些逃难来的流民,都染上了疫病,他们不愿来冒这个风险。”
宁子青闻言,眸中涌起怒火:“这群混账东西,身为医者,居然见死不救。我这就去会一会他们,若他们执意不来,我就砸了他们医馆。”
说罢,抬脚就要冲出去找那些郎中算账,却被站在门口的苏衍七伸手拦下。
“三妹妹,不如让我给他们诊病吧。”
宁子青愕然地望着突然出现在这里的苏衍七,眼中闪过一抹警惕。
“你跟踪我?”她质问道。
苏衍七先是摇头,又点了点头,略显尴尬地向她解释:“我并无他意,只是想知道你过的好不好?”
宁子青眼中泛起冷意,直接拒绝道:“无需你在这里假惺惺,我过得如何?与你无关!”
她用力拂开苏衍七的手,出言讥讽:“好狗不挡道,让开!”
嫣姒实在看不下去了,站出来替苏衍七打抱不平:“三小姐,我们公子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要这般羞辱他!”
“嫣姒,不得对三小姐无理,给我退下!”
苏衍七面色一肃,怒声命令嫣姒退开。
嫣姒只得噤声退至他身后。
苏衍七对宁子青歉声道:“三妹妹,抱歉,是我管束下人无方,冒犯了你,你别放在心上。”
宁子青并不领情,她淡漠地盯着苏衍七自嘲道:“苏公子如今看到我这般落魄,应该很满意了吧?那就请你不要再多管闲事了!”
话音一落,她猛地推开苏衍七,愤然离去。
苏衍七神情一滞,站在原地怔愣了片刻,他越发觉得奇怪,宁子青为什么会对他生出这么大的怨气。
自己不是已经成全她嫁给心爱的人了吗?还为她添了几箱嫁妆。
可,她为何一见到自己,如同与他有深仇大恨一般?
苏衍七回过神来,转身想去追宁子青。
就是这时,屋内传来了丫头的惊呼声。
“阿奶……你怎么了!快来人救救阿奶啊!”
苏衍七立刻折返回来,冲了进去。
一个时辰后,宁子青抓了一个郎中回到破屋,却发现苏衍七正在专心为这里的病人诊病。
他的手下搬来了大批药材和药罐,苏衍七开好药方,还亲自配好药材,再吩咐手下们拿去熬药。
“姐姐,你看这个大哥哥好厉害啊,他给阿奶扎了几针,阿奶的高热很快就退下去了。”
丫头一看到宁子青,就欣喜地扑了上去。
被抓来的郎中见状,趁机挣脱开宁子青的手要逃。
“姑娘,你们这里既然已经有郎中诊病,那我就先告辞了。”
宁子青还未反应过来,那郎中脚底抹油,一灰溜跑得比兔子还快。
宁子青冷哼一声,没有去追赶,她走到草席边,抬起手背探了探周大娘的额头,果然已经退热了。
宁子青顿松了口气,抬眸时,正巧对上了苏衍七投来的目光。
她神色一顿,窘迫地移开了视线,心里不觉好笑。
苏衍七这么一掺和,倒显得她之前有些小肚鸡肠了。
屋内虽然忙忙碌碌,但在苏衍七的指挥下,一切都被安排得井井有条。
宁子青反倒觉得自己有些多余,什么都插不上手。
不一会儿,丫头端来了煎好的药,准备喂周大娘。
宁子青从她手中接过药碗,想要帮忙。
那边的苏衍七诊治完最后一个病人,走了过来。
他看着宁子青细心地舀起一勺勺药喂给周大娘服下,然后摸出绣帕帮周大娘擦拭干净嘴角边的药渍,最后又从衣袖里掏出一块糖,轻轻塞进了周大娘的嘴里。
一旁的小宝儿馋得直流口水:“姐姐,我也想吃糖。”
宁子青宠溺地刮了刮他鼻头,随后摸出三块糖,摊在手心里。
“丫头、你也吃一块。”
丫头腼腆地拿起一块糖放进了嘴里,小宝儿拿走了第二块,顺势将最后一块糖捏起来喂到宁子青嘴边。
“姐姐,你也吃。”
宁子青展颜一笑,和两姐弟围在一起开心嚼着嘴里甜蜜的糖。
苏衍七站在一旁,垂眸静静注视着眼前这温馨的画面,眉目间满是笑意。
这时,小宝儿乐呵呵地问宁子青:“姐姐,你都那么大了,为什么还这么爱吃糖啊?”
宁子青眼眸微黯,脸上的笑容有些凝滞。
“或许是这世间太苦了,姐姐想让自己甜一甜。”
苏衍七察觉到她的伤感,心头不由一揪,似被她的话触动,心中泛起一片莫名的酸涩。
小宝儿注意到了旁边的苏衍七,调皮喊道:“大哥哥,你来晚了,姐姐的糖都分完啦。”
宁子青抬头,看见苏衍七站在离她两步远的距离,眼神中带着几分柔色正凝望着她吃糖。
宁子青脸色微僵,敛下眼帘,生硬地向他道了声谢。
“今天……谢谢你了。”
苏衍七眼眸微微闪动,犹豫了一下,正欲开口询问她夫家的事,门外忽然传来一个侍卫的声音。
“三姑娘,快跟我回府去吧。”
宁子青分外惊喜,当即站起身越过苏衍七向外奔去。
“是殿下回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