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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江独家发表·

胡麻殿下吻过了她的肩膀,又顺着吻过她的脖颈,最后来到她面孔上方。征服者的目光。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六神无主的影子。

突然奉书头脑中轰的一下,天旋地转,电闪雷鸣。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不正常的疲倦?为什么会那样急不可耐地想安眠?为什么全身无力?为什么会变成一滩水?就在不久之前,还明明可以站起来,可以走……

受伤的那一晚,师父对自己说的话,此时一字一字地响在耳边:“这世上除了你亲生爹娘,都随时有可能对你不利。除了你亲生爹娘,你对任何人,都不能失了防人之心……包括你师父。”

也包括姐姐……她端来的那碗粥……

她还向自己保证过,说现在绝对安全。她说,他出城去了。

她顺顺利利地将自己从囚室中带了出来,一路上没有任何阻碍。

这些念头只是转瞬即逝,带来的却是无边无际的悔恨、暴怒、灰心、绝望、恐怖……原来这就是让最亲密的人背叛、算计的感觉……

奉书全身仿佛被火焰吞没了,口干舌燥,如痴如狂。师父把告诫刻在自己身上,两年了,自己却视而不见!

身体里的药力一下子被愤怒冲淡了。奉书蓦然咆哮出声,一把推开了往自己胸脯上抓的那只手,扭头避开了一个轻佻的吻。她既意识到自己身体的异状另有源头,手上便忽然来了些气力,狠命推他,用指甲抠进他的肌肉里,用力,手指头是软的,用力……

胡麻殿下没料到她会突然激烈起来,脸色一沉,抓住她的手腕,按在她肚子上,毫不留情地加劲,带着粗重的喘息,说道:“乖乖的别动,否则待会更疼。”

她的力气和他相比仍然微不足道,无法将他撼动分毫。她用力咬着自己的唇舌,咽下自己的血,疼痛带来刹那间的清醒。师父教过她如何控制心神,避免陷入昏厥……不知道眼下会不会管用……

她感到一只手在解自己的亵裤,立刻拼命挣扎扭动,自由的那只手在床铺上乱摸乱抓。她需要绣花针、剪刀、瓷片、裁纸刀、解手刀……若是摸到了,先给自己来一下……然后……

可是床上除了被褥和七零八落的衣服,还有方才她喝粥那只细木勺,没有任何可用之物。

意志和药性在顽强地搏斗。腿被往上抬,她用力往下压,力气像棉花。

奉书感到自己快要坚持不住了,突然开口,迸出一句她自己也不知所云的话:“我要在上面。”

胡麻殿下怔了片刻,手上一停,然后眯起了眼睛。他眼中的神色,和那日真金接到阿合马死讯时的神色一模一样。

然后他笑了,松开了顶着她小腹的膝盖,双手托住她的腰,把她抱了起来。

“聪明的姑娘,没学会走路,就想骑马了?真像个蒙古人。”

这是他一生中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暂时腾不出手去钳制她了。这是他一生中犯的最后一个错误。

奉书右手紧紧攥住细木勺柄,趁着两人身子旋转的工夫,算准时刻,猛一咬牙,左手扳住他后颈,用力向怀中一拉

这一下用尽了她全身仅存的力气。结结实实地把他抱在了怀里,这是和他最亲密的一次接触,可怀里的人已经没有力气了。

奉书只觉得身子一沉,抱着她腰的手一松,自己便骨碌碌滚下了床,后脑磕在地上,眼前金星直冒,突然不受控制地涌出大颗大颗的泪水。她想伸手去拂拭,可是整个人瘫在地上,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房间内一片寂静。再没有轻薄的言语,再没有求饶的声音。她知道床上的那个人永远也没机会再羞辱自己了。细长的勺柄已经以一个精确的角度,从他的眼窝直刺进脑。他也许还沉浸在满足和傲慢中,连疼痛也没来得及感受到。

奉书嚎啕大哭。心脏像被人攥在手里一样,又疼又胀,好像马上就要死去。她不敢抬眼向上看。她从没想过自己可以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

温热的鲜血混合着脑浆,顺着床沿一滴滴落了下来,汇聚在她光裸的肩窝,消融在红色的伤疤上。她想躲,可是全身像被魇住了一样。药力还在持续。她想睡,可是她知道若真的睡过去,恐怕立刻就会被噩梦拖进无底的深渊。

她不断地安慰自己:“他活该,谁让他先逼迫我,谁让他不把我当人看……师父说过,若是有人想碰我一个指头,就是该死……他早就该死一百遍了……我得把自己的安危放在第一位,不能心软……”

况且,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就算让她再选一次,她也多半会逼自己下这个狠心。

可她仍是难受得几欲窒息。不仅是杀人的罪恶,还有羞耻和悔恨。自己是不是已经脏了……

血滴的下落速度逐渐变缓,肩头的血逐渐冷却、凝固。奉书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挣扎着撑起身来,撑着墙角,哇的一声,将肠胃里的所有东西吐了个干净。

也不知煎熬了多久,身体仿佛又回到了此前绝食时的感觉。大约是因为把药物吐出去了一部分,她的四肢逐渐灵活起来,扶着床沿,颤抖着站起来,小心不去看床上的那具躯体。

此前进行的断水断食的训练终于显出了效果。她的身体极度虚弱,但终究保持着一线清醒,一小步一小步地挪了开去,拽过一角被子,用力擦掉身上的血迹。屋角还有一盆水,是方才柳亭给她擦洗身子的,此时已经冰冷。她蹒跚走过去,跪在架子前面,将整盆水兜头淋在自己身上,连打了几个冷战。

但身上似乎是洗不干净了。白皙的肌肤上留着大片的青紫和红肿,手腕和手臂上犹甚,都是方才挣扎时,被捏、按、掐出来的。但体内残存的药性抑制了疼痛,全身只是有些麻麻的痛感。肩膀脖颈处还有些奇怪的红色印记。她哭着想把它们搓掉,但皮肤却越来越红。

头脑终于逐渐清醒起来。奉书望着一片狼藉的地板,突然心中一慌,冷汗涔涔而下:“我杀了皇孙!在他的府上!我……恐怕我一出门就要没命……还有……他是会当皇帝的……他死了,大都城恐怕马上就要天翻地覆……他府上的这么多人,也……”

可是师父告诉过她,必须不假思索地反击,不能总是想着后果,想着他死后留下多少个孤儿寡母……

即使那包括自己的姐姐。狠心。做过的事就不能后悔。

奉书靠墙休息了一会儿,穿上了鞋子。想找衣服穿时,却发现身上的衣服已经全被或多或少地撕破了,有些还沾着不少血迹。现在她全身上下只有一条亵裤和一件辟邪的红肚兜,可总不能就这样出门。就算她不怕羞,在凛冽的冬日里,恐怕也立刻会被冻僵。

原来的那身脏衣服呢?似乎已经被二姐带出去了。

她咬咬牙,捡起地上胡麻殿下的那件狼皮外袍,胡乱披在身上,衣襟打了几个褶,用力系紧。那上面还带着他的体温和气味,但是她不在乎。在那一瞬间,她又变回了那个从死人身上扒东西的蚊子。她伸手在袍子内外摸了一遍,摸出一个铜腰牌。她捡起地上的鸾带,从上面扯下他的金虎符。

他肯定会随身带武器……她闭上眼,伸手在床上摸索着。从他尚未僵硬的腰间解下一柄小小的解手刀。随后又发现,他的靴筒里藏着一柄镶金匕首。

她这才镇定了许多,深深吸了口气,听了听外面的动静,迈开虚浮的脚步,推开门,深一脚浅一脚地撒腿便跑。这一片地方是奴婢的居所,没多少兵士巡逻。胡麻殿下这日前来,大约是志在必得,连随从都没有带几个。

突然她定住了脚步。她看到柳亭倚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呆呆地看着地上的枯叶,目光空洞,好像一尊雕塑。

奉书心神激荡,冲到她身前,竭力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做出冷酷的语气,叫道:“文二姑娘。”

柳亭抬起头,吓了一大跳,颤声道:“奉儿,你怎么……他呢?答剌麻八剌呢?你怎么穿着他的……”

奉书一听她提到那个名字,悲愤难抑,拔出匕首抵住她胸膛,带着哭腔喝道:“为什么!”

柳亭的眼眶全红肿了,脸上满是泪花,显然已经哭过了不少时候。她怔怔地望着胸前的锋刃,哽咽道:“对不起……是我不好……奉儿,你恨我吧……你杀了我吧……”

“为什么要害我!”

“他一定要我那样做……全是他设计的……要是不那样,他说他会杀你……”

“那就让他杀!为什么要听他的!为什么要替我做主?”

“姐姐没用……我、我没法子……他毕竟……是我丈夫……”柳亭忽然慌乱起来,小声问道:“他还好吗?他……还在那里?”

奉书心中恨极,握紧了匕首,冷冷道:“他死了。你要从他于地下么?”

柳亭睁大了眼睛,叫道:“你……你……”

远处的一个怯薛歹终于发现了此处的异动,大步走来,喝道:“两个小娘们干什么呢!”

奉书紧紧咬着嘴唇,终是不忍下手,收回匕首,用力扇了柳亭一个耳光。

然后她掉头冲那个怯薛歹跑过去,晃着手中的虎符,沉声道:“殿下派我出来通知你……”

那人怔了一怔,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将手从刀柄上拿开,刚要问什么,一道寒光闪过,匕首已经捅进他的心口。

奉书隐约听到柳亭的惊叫声。她什么都不管了,踉踉跄跄地朝偏门飞奔,用胡麻殿下的虎符和腰牌清开道路,有盘问阻挡的,挥刀便捅。她觉得自己疯了,脸上似乎溅了不少血迹,记不清杀了多人,伤了多少人。等到当值的怯薛歹意识到怎么回事,蜂拥而来的时候,她已经闯出了偏门,消失在迷宫般的胡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