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雁从窗口翻过来时,锦儿第七次被带出去。
我不可否认自己的忧心如焚,看到她突兀地出现,仍然愣愣的。
云雁站稳了,急急朝我伸出手:“微微,快跟我走!”
我下意识后退一步。
她顿了一下,又道:“快!纠察队十五分钟换一班岗,我们还有五分钟……”
“你举报的?”
云雁面上焦急的意味骤然消失了。
她的神色有些冷:“微微,这是你逼我的。”
她默认了。
我有些茫然,随后发现自己竟然不觉得惊讶。
“为什么?”
云雁看着我,没说话。
我们这样难堪地对视着,良久,她低声道:“你知道逐光了?”
“但我要告诉你,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在黑夜中举着火把招摇过市。”
云雁说着,一手扼住我的肩膀,一手用手帕死死捂着我的口鼻。
相识十几年,我从没有哪一次感觉到她的力气竟然这么大。
难以挣扎,难以逃脱。
手帕上散发着药物的异味,我的大脑一阵阵晕厥。
“微微。”
“我不过是卑劣的窃光者、贪婪的守财奴……”
(六)
我拒绝食用云雁送来的所有食物、拒绝喝水。哪怕自己早已口干舌燥,饥饿难耐。
她显得有些难过,哀伤地注视着我:“微微,你多少吃一点……”
我定定地看着她:“你到底是什么人?”
她不是纠察队,也并非逐光的成员,但她又有常人难以想象的力量,也似乎知道很多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的事情。
或者说,真相。
是的,真相。
我隐约觉得自己好像被桎梏在在薄薄的一张纸前,这张纸背后潜藏的是可怖的真相仿佛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血盆大口里的涎液滴落下来,几乎要洇湿穿透纸张,滴落在我的脸上。
在这种强烈的预感下,过往的一切都成了虚假的幻梦,谩骂或是惧怕、欢乐或是悲伤,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
“我不是什么人。”云雁靠在床边。
有那么一瞬间,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到墨一样浓重到化不开的悲伤。
她说:“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真像成业担心的那样,越来越多的人破坏动植物,环境污染,生态灾难。微微,你觉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在被成业说教的无数次里,我曾经想过这个问题。
毁灭或者其他什么……我无法想象答案。
“我不知道。”
“哈……一开始我也不知道。”
云雁模糊的说。
“那我们换个问题,如果是你,你怎么解决未来有可能会发生的环境灾难?”
“……”
“大自然告诉我们的最优解是,让人类消失。”
消失。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
从我出生到现在,十五年中,长安城里人们的生活方式没有一丝一毫改变。
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昨天的一切,没有人想过改变。
在我看来,除了生活方式,我们和其他一切动物都没有区别。
甚至我们在大多数时候都是弱小的,对很多动物都造不成任何威胁。
“……我和你说这些干什么。”云雁站起来,背过身,声音平静:“反正你什么都不知道。”
她推开小屋的门,却突然发出一声短促地痛呼。
我心中一惊,发现云雁的身体向后仰倒。
一名少年绕过她,走进来。
“你是谁………”
“逐光。”
少年说。
………
在逐光的临时基地里,我见到了被营救出来的锦儿。
她满身伤痕,双目紧闭,但好在还有呼吸。
同样在基地里的逐光成员还有那位名叫祈的少年和一位名叫明灯的少女。
他们看上去那样年轻,每个人眼中都有着和锦儿一样的亮闪闪的东西,活泼而阳光。
和我想象中的所谓恐怖组织完全是两码事。
祈沉默寡言,把我带来以后一句话也不再说,明灯倒说几句,但我察觉到她暗藏的虚假。
我开始盼望锦儿苏醒。
出乎意料,明明身上的伤口重到随便一个人看到都会觉得她命不久矣,但她还是当天就醒了。
我坐在她的床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明灯很快过来打断我们,不是很客气地对锦儿说:“差不多行了,我们该走了。”
锦儿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她应该知道更多……”
“说一千遍,都不如让她睁开眼睛好好看一遍。”
明灯扬起的唇角里蕴含着明晃晃的讥讽。
我尚且迷茫,琢磨着她们话里都是什么意思,祈已经走过来,手中拿着一个古怪的黑色方块。
他将方块置于地面,一人高的椭圆形光圈倏地绽开,祈和明灯前后踏入光圈,身形模糊成粒子随后消失不见。
锦儿抱歉地说:“别害怕。”
我张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是什么东西?
被锦儿拉着踏入光圈,眼前白茫茫的光晕很快消失,我出现在高高的山崖之上。山风吹过,低头只看到平原上分布着密密麻麻的黑色方块。
“这……”
“这里是黑箱世界。”
(七)
黑箱世界。
荒芜的山脉平原,干枯的河床,除了逐火的简陋基地,没有任何人类……或者说生命痕迹。
只有数不清的黑色方块——锦儿说,每个方块里都是一座城。
“什么?这怎么可能!”
我呆呆地看着她。
真相,那头怪物,终于还是捅破了薄薄的纸,向我张开血盆大口。
“微尘……”锦儿看着我,神色平静又哀伤:“蓝星被回收了……”
“长安……长安城……”
“长安已死。”
锦儿说,因为长期对资源的掠夺和对自然的破坏,我们曾经生活的蓝星千疮百孔。
锦儿说,号称最公正无私的审判者的地外文明接受了蓝星,他们将蓝星回收,把人类的记忆抹消,投放在黑箱世界的一个个方块中。
锦儿说,每个方块里都是一座城,一座虚假的城。
锦儿说……长安已死。
或者说,从始至终都没有什么长安城,我的十五年的人生都是虚假的,我每天采挖着虚假的草药,吃着虚假的食物甚至呼吸着虚假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