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殊掩去眼中的神色,颔首轻轻笑了一下。
“师尊若是想逛一逛,那我们就走走看吧。”
文曦走到一个小摊上,拿起一张猫首面具比划了一下。
“这个。”
沈殊轻轻低了下头,让自己的师尊把面具覆盖在了脸上。
沈殊这三年变化很大。他曾是皇子,超脱凡人界,又重回凡人界。
文曦和他不一样,这个世界的战乱很苦,但是对于文曦来说却非常难以共情。
人间对于修仙者来说,是一个尽量避免因果,前去磨练心性的存在。
对于任务者文曦来说,此世界也只不是一个任务,完成任务之后再无纠葛。
但是对于沈殊不一样。
他生在这个地方,长在这个地方,眼中所看到的一切能不能假装看不到。
这一路的苦难和和人因战事家毁人亡的事他一一都看在眼里。
他的心性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文曦曾提起再回修仙界游历。
但是沈殊拒绝了,执着地一步一步走向了越国的都城。
文曦心里隐隐有些担忧。
原主的诉求之中,有要求她好好培养徒弟。
但这个大徒弟,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殊儿?”
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
文曦二人循声望去。
馄饨摊上一个中年妇女手执大勺,发丝被青色的布巾笼着,额间出了些薄汗。
她神色犹疑,似是不敢相认。
沈殊怔愣一瞬。
是幼时照顾他的奶娘,那时她还年轻,只有十几岁,如今也是已为人妇的样子了。
见沈殊没有回应,奶娘神色有些不好意思。
“抱歉客人,只是觉得您和我的一个旧识有些相像,他若还在的话,怕也有这么高了。”
沈殊走了过去,坐在了空位上。
“两碗馄饨,一碗不要芫荽,多谢。”
“好嘞!”奶娘爽快地应了一声。
文曦也落了座。
不一会儿,两碗馄饨上了桌,沈殊将没有芫荽的一碗捧到文曦眼前,用手里的帕子擦了擦木勺,递到了文曦的手中。
这才看着自己面前的一碗,愣了神。
六七岁时,宫人常克扣份例,他吃不饱会偷偷向娘亲哭诉。
娘亲还在的时候,夜里常常会请奶娘煮一碗馄饨送给他吃,说是南方的特色。
“您所说的那位故人怎么了?”沈殊问。
奶娘现下不忙,也乐得和他聊上两句。
“是个极其聪明的孩子,我那时到了年岁就回了乡,听闻他后来不小心落水身亡了,还是可惜。”
“这馄饨好像是南方的手艺,既然回乡,又怎么会在这都城做这些小买卖呢?”沈殊咽了一大口馄饨,状作不经意问道。
奶娘轻轻笑了笑:“世道艰难,都是战乱。孩子,相公都在战乱中失散了,只剩我一人,仗着还有些手艺,来这里苟活着而已。”
奶娘说的平静。
文曦抬头看向沈殊。
只见他握紧了勺子,一言不发。
......
三年的时间对于重溟来说,也只不过是一眨眼。
从手腕上的印记看,重溟那边倒是偶有危险,但是印记稳定闪烁着,倒是没什么生命安全。
重溟双眼沉沉,又一次袭上了那块黑暗空间的薄膜。
三年前他被这个这个诡异的触手抓进这个黑漆漆的空间时,差点以为自己就要命丧于此了。
但是那东西将他抓进来来之后就没有了任何反应。
偶尔会有不知名地小鱼闯进来,他因此才得以维持生机。
难道是误入秘境了?
他潜心感受着这方空间的变化,终于在空间壁上察觉到了不一样的地方。
空间壁上暗光流转,细小的水流组成了鲛人一族特有的文字。
像是某种传承。
重溟用心去感受,开始学习传承中的功法,他心下确定,这个就是他的机缘。
终于在三年后的这天,重溟学成了空间中记载的《弄海诀》,使出了御海一术,狠狠地冲向了黑色薄膜。
“啵。”随着轻轻一声水泡破裂的声音之后。
重溟终于得以重见光明。
只是眼前的景象让他愣了一瞬,转身就要逃离。
他出现在了鲛人族的禁地,而此时鲛人皇和族中大臣均在禁地门口守望者。
“抓住他!”鲛人皇面色铁青。
守卫闻声而动,重溟力有不逮,刚刚突破空间已经耗费了他绝大多数的气力,却不想刚出龙潭又入虎穴。
两下就背缚双手,被压到了鲛人皇眼前。
“三年前族中禁地被意外开启了天赋传承,还以为是什么地方降生了我族的天才,却不想是这个孽畜。”蓝色长发的老鲛人满脸的怒气。
“海执家的两个孩子,连同二皇子都是被此子所杀,陛下!您要为他们做主啊!”
“不能因为他身负传承就免去这些罪责!”
鲛人皇神色阴沉。
“海执长老的话本皇自然明白。他手上压着三条鲛命,其中一条也是我心爱的皇儿!”
鲛人皇满眼痛楚。
重溟冷笑:“他们想杀我,我不过是自保而已。”
“混账!”
鲛人皇引动水流在重溟脸上扇了一巴掌,重溟只觉得头晕眼花,气息紊乱。
同时将闲杂人等一一屏退下去。
低声道:
“海执长老,皇族曾有禁术,若有其他海族误受了我鲛人族的传承,可将其抽取骨血,再凝炼精华将其转移到族中弟子之上,可有此事?”
海执长老意味深长:“确有此事。”
“如今三皇子也已成年,或可作为合适的人选。”
“长老说的是。”
重溟冷眼看着两人在他面前商讨着将自己抽筋扒骨的安排,全然将自己当成了一个物件。
重溟又一次对盛夏她的女人产生了怨念,她明明是个普通的凡人,为什么要沾染鲛人之族,还孕育下了他。
这份混杂着鲛人和人类的骨血,他不止一次觉得恶心。
眼见着他们做好了安排,重溟被压入了地牢之中。
他从鲛人皇的脸上扫过,这种东西竟然是他的父亲!
鲛人族的地牢位于深海之极,不见一丝光亮。
重溟在这种黑暗中,大睁着眼睛。
周围海水涌动着,他将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浮在海水中。
像是回到了未出生之前。
鲛人的血脉让他还在孕育的过程中,就知道了外界的事情。
那个女人的声音很温柔,总是悄声给他唱着儿歌,讲述岸上的趣事。
但是她不开心的时刻也有很多,情绪里有自毁的倾向,抚摸着她的肚子,又狠不下心。
她很早就给他起了名字,她一声一声唤着:“小重溟,小重溟......”
可是她死在了生产他的那日。
长大之后,重溟才知道,这个女人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采珠女。
鲛人皇贪图她的美色,将其诱入了深海,玷污了她。
她因生产死在了深海。
重溟极其矛盾,怀念她,可怜她,又对她产生了极深的怨念,为什么要让自己出生。
就是因为他的血脉,不管是谁,都能随意地欺辱他。
连鲛人皇也把他当作年轻时的污点。
但是,在二皇子将这个女人的尸骨刨出来意图刺激他时,重溟确实无法控制地猎杀了他们。
这又算什么事呢。
重溟又开始厌恶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