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上官澜没有看错,方才司棋在倒地瞬间,胸口没有一点血渍渗出。而那个衙役在拨刀的过程中,也未见司棋的胸口有多少血涌出。
可以说,巴顿的刀法干脆利落。
一般,伤口的深浅,出血量的大小,刀刃方向都可以断定一个人的武功出自何门何派。
巴顿的武功引起上官澜强烈的好奇。
可如今龙咏萱一再阻挠,上官澜也不好再探司棋的死因了。只得站起来,避她远一点。
见上官澜总是嫌弃的避开她,龙咏萱一时间急哭了,紧张的跑到上官澜面前,道:“你为什么不理我?是不是也信了这个贱婢的话,不相信我是你的妻子了?阿澜,你忘了吗?我醉酒的时候,不喜欢穿鞋袜,你就哄我穿鞋袜。我醉酒的时候喜欢抓蝴蝶,你就抱着我飞去抓蝴蝶。我有醉酒后遗症,喝酒后会头痛,你会抱着我轻柔的按我的头,亲自喂我吃药……”
虽然不是原话照搬,但醉酒这些事,方才司棋为了证明她是明镜公主的时候也说过。如今又由龙咏萱说出来,不知怎么的,众人只觉得鸡皮疙瘩落了一地。
倒是东方六六,眼突的湿了许多,看向那个一直静静的坐在圈椅中的女子。然后,他的神思不知不觉就回到那一年的御花园中……如果说原来他很是嫌弃她揍他、咬他,如今却觉得她揍他也好、咬他也罢,都流淌着丝丝的甜蜜,而在这甜蜜之中又不知怎么的挟带上了丝丝的苦涩。
不说东方六六在大堂上走神,只说上官澜,再次听闻龙咏萱的疯言疯语,很是疑惑。
龙咏萱这些话,她在鹰愁涧第一次犯病的时候就说过。如果说初时听着觉得诡谲外,如今听着感觉她似乎是将这些东西都背下来了似的。她是从什么地方知道的这些事情?她为什么要将这些事情都背下来呢?
上官澜疑惑中,只听龙咏萱又似背书的说道:“还有,你忘了吗,大雪的天,我喜欢站在雪里将自己变成一个雪人,你就会找到我,然后一一抚去我身上的雪,抱着我给我取暖。还有,我喜欢吃甜食,常常牙痛,有一次你悄悄的拔了我的牙,害我恨了你好久。还有,我上课的时候很调皮,喜欢问一些令你尴尬的问题,常常闹得你不自在。还有一次,我调皮过了头,你把我吊在树上打……”
果然,果然,一模一样,真的和鹰愁涧那晚所说一模一样啊。可以说简直就是一字不差。别说龙世怀听得皱起了眉,就是武念亭,本一直坐着的人也不知不觉的站了起来,缓缓的往上官澜身边走去。
“对了。我们成婚后,时常花前月下,梅树,对了,梅树,你最喜欢梅树了。我时常在梅树下偷偷的将你的香囊取下来,再塞些梅花进去。你就会欢喜的抱着我、亲吻我。对了,孩子,还有我们的孩子……是个儿子,可惜他过早的夭折了……”语及此,龙咏萱很是痛苦的哽咽了数声,最后一指俏俏方向,怒道:“都是你,都是你这个贱人没有照顾好他。”
俏俏吓得‘啊’的一声,躲在了天英、天巧的身后,她感觉疯子真的好可怕啊。
“阿澜,阿澜,我们的儿子死了,你杀了她这个贱人,杀了她为我们儿子报仇。”
此刻,大堂内外,有许多人已开始不由自主的伸手搓着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这个皇后娘娘先前明明说什么‘怀孕四个月了’的话。如今怎么又说什么‘孩子夭折了’的话呢?
突地,泪眼婆娑中,龙咏萱看到武念亭走向上官澜,而且上官澜还轻轻的揽住了武念亭,她觉得委屈难忍,再度看着上官澜梨花带雨道:“阿澜,你好狠的心。我们的孩子死了你也不安慰安慰我,却只顾抱着这个女人……”
可以说,大堂上所有的人都被龙咏萱吓住了,完全都不知道再该如何思考了。是以只是目瞪口呆的看着龙咏萱。龙云海在震惊中更是失了浑身的力气,几近是瘫软在圈椅中,他难以置信:自己的爱女是个疯子吗?
在一众人震惊的功夫,龙咏萱突地冲到武念亭面前,指着武念亭道:“阿澜,这个贱女人不好,水性杨花,所以她的孩子才早早的夭折……咦,不对啊,明明是我的孩子,怎么又可能是她的孩子呢?”
担心龙咏萱在疯癫之中伤了小徒弟,上官澜将小徒弟轻轻的一揽,尽量离龙咏萱远一些。
此为,又惹来龙咏萱一顿委屈的哭诉。
巴顿尚保持着一分冷静。再怎么地,龙咏萱要挟他是一回事。但维护南越的面子是另外一回事。是以,他急忙扯着龙咏萱后退,并说着‘皇嫂,请冷静’的话。
屏风后的靖安帝看得脑门青筋直跳。万不想林老爷子才讲的一幕如今又活生生的上演。他怒道:“小刀。”
“在。”
“拿盆黑狗血,去去邪。”
“是。”
在靖安帝吩咐手下办事的功夫,龙咏萱被巴顿拉扯得不奈烦,不停的说着‘放开我、放开我’的话,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大力,突地挣脱,又因了惯性力的作用,直冲到武念亭面前。
上官澜小心的半抱着小徒弟避过。
但冲到武念亭身后去了的龙咏萱却是在踉跄中拽住了武念亭飘飞的幕离,并且一把扯下。
武念亭的那张芙蓉脸出现在一众人眼前。
本瘫软在圈椅中的东平王龙云海一个激灵站了起来,他旁边的西宁王龙吟风在呆滞了一会子后,沉沉的、稳稳的站了起来。二人的眼光都落在武念亭那纯真中带着俏皮、空灵中带着妩媚的脸上。似乎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一个也是这般长相的女子站在他们面前,一口一声‘大阿哥、四阿哥’的甜甜的叫唤着。不知不觉,二人的手同时紧紧的抓住了圈椅的扶手。
林镜之、龙奕真见龙咏萱扯了武念亭的幕离,疯子本无常,担心出事,二人几个健步已是奔至武念亭身边,一前一后的护着她。免得她被龙咏萱伤着。
其实,武念亭已成亲了,出门不必戴幕离。她今天戴幕离,是因为昨天在茅屋山庄逛了一天后,可能对什么东西过敏,导致脸上长了几颗痘痘。上官澜暂时不知这痘痘是什么引起的,是以干脆让小徒弟戴上幕离以防范有可能的再度过敏。
一个不妨,幕离被龙咏萱扯了,上官澜急忙护着小徒弟后退。好在林镜之、龙奕真赶到护在了小徒弟左右。他则吩咐道:“天英。”
知道主子的眼神代表着什么,天英道了声“是”后很快消失身影。
再说龙咏萱,回身见上官澜居然那般护着武念亭,又见林镜之、龙奕真二人也似门神般的前来帮忙,她越发的嫉妒恨了,手指着武念亭,道:“是你,果然是你,是你这个贱女人,水性杨花的贱女人。你勾引了我的阿澜,又去勾引……”语未毕,只觉得一头冷水从头至脚,将自己淋了个冷颤。
众人一看,只见一个身着逍遥王府保镖衣物的人站在龙咏萱面前,手中有一个鲜血淋漓的空盆。再看龙咏萱,满身鲜血,从头至脚,狼狈不堪。
整个大堂顿时弥漫着血腥的味道。
保镖正是天猛。他面无表情道:“狗血避邪。”语毕,直接扔了空盆了事。其实,他敢如此待龙咏萱,皆因那盆狗血是靖安帝的暗卫小刀给的。
乍被泼了一身狗血,龙咏萱清醒了不少,接着又觉得周身腥臊冲鼻,令人作呕。她低头看去,看到自己浑身鲜血的衣裳,而且一双脚似乎泡在血中,顿时失声尖叫,紧接着晕倒在地。
也就在这个时候,天英将又一顶幕离送到。上官澜接过,亲自为小徒弟戴上。
武念亭的面相再度掩藏在幕离之下。
东平王最先回神,急忙跑到爱女身边,脱了自己的披风替爱女盖上。而西宁王龙吟风看着武念亭的方向仍旧在怔忡中。
大堂外的一众人,今天有幸见识了明镜公主的真容,多有些丢魂失魄般的感觉。很多年后,但凡忆及今日所见的那动人心魄的美,他们就会说‘想当年……’之言。以见过明镜公主的真容为人生一大幸事。
不说以后,只说现在。在一众人慌慌张张的抬走龙咏萱、司棋的功夫,小刀趁人不注意走到龙世怀身边,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闻言,龙世怀撇了眼屏风,他知道他父皇坐在那里。而且也知道小刀现在传的话定是父皇的旨意。
龙世怀点了点头,道了声‘明白了’后,小刀告退。
待大堂恢复安静,所有的人重新入座,龙世怀在谢过东方六六的机智审案后,这才一拍惊堂木,道:“明镜公主换魂之说纯属子虚乌有,妖婢司棋,前辱明镜公主,后辱南越皇后,当堂法毙。至于我东傲和硕公主,南越皇后的种种所为,黑狗血下已见真章……”
龙世怀所言,大体上是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司棋的身上。同时说明龙咏萱如此作为定是中邪所致。导致龙咏萱中邪的邪物应该先是附在司棋的身上,因为司棋死后无可依附,既而又附在了龙咏萱身上。一盆黑狗血下,想必邪物已吓得不知所踪,这也是龙咏萱病倒的原因。皇家将请高僧为龙咏萱诵经,同时做法事消除邪物。
最后,龙世怀道:“它日,再有换魂之蛊惑言论者,一律刑同妖婢司棋。退堂。”
一场明镜公主换魂案,以一盆黑狗血而结束。
东傲人素来信佛,只有在太子大婚才会拿出来为所有人祈福的舍利子就是最好的证明。既然信佛,那自是相信世间有神明、有鬼怪。那‘中邪’一说也就很容易被人认可。
很快,东傲城大街小巷传扬的莫不是换魂案之离奇事。
“原来不是换魂,而是中邪。”
“是啊,那司棋口口声声称自己的魂魄不知去了哪里。却原来是被邪物附体了。保不准被那邪物吞了也说不定。”
“最可怕的是这个邪物有可能是六耳猫妖。居然想用它听尽天下人秘密的本事冒充它是明镜公主。”
“可不是,大业的东方使臣一个小小的比赛辨出真假。少年宰相不是浮夸。”
“最难得南越太尉为保南越皇后贞节,不惜当堂怒斩妖婢。”
“问题是,这个妖婢还能算是司棋?”
“只能算是被邪物附体的司棋吧,要不怎么称她为妖婢。”
“那司棋是不是冤枉了些?”
“她的魂魄早就不知去了哪里。也就是说她早就是死人一个了。如果不是邪物附体,她哪还能活到现在?所以,一点也不冤枉。你们想一想啊,一个早就死了不知多长时间的人居然活在自己的身边,多可怖。如今想一想,我都替南越皇后觉得寒碜。”
“是啊。那个南越皇后说那个司棋近两年的言行多和原来不一。想必,两年前那个司棋就应该是死人一个了。一个行尸走肉活在自己身边,确实够寒碜的。”
“更可怕的是。南越太尉怒斩妖婢后,那邪物居然又附体到了南越皇后身上。呀呀呀,你们那天是没到刑部看审案,我那天是去了的。被邪物附体的南越皇后口口声声称她是上官郡王的妻子啊,还说什么怀孕四个月了的话,又说什么孩子夭折了的话,啊,真是有损一国皇后的威仪。”
“那个时候她被邪物附体了,说话也许都不由自主了,怎么能说她有损一国皇后威仪呢?”
“也对,被邪物附体已够可怜的,又怎么能说她有失威仪。”
“还是那盆黑狗血撒得及时,那邪物估计被吓着了,不知所踪。我当时也在场,那个皇后娘娘醒来后很是糊涂模样,还直问她的父王‘我怎么了’的话。啊,那个时候,我觉得东平王爷的头发似乎瞬间白了不少。”
“听闻陛下、东平王请了相国寺一百零八高僧同时为南越的皇后娘娘诵经。有那一百零八高僧,那邪物再想附体于皇后娘娘身上定是千难万难。”
“我奇怪的是,既然那邪物那般想当明镜公主,为什么不直接附身于明镜公主身上呢?”
“这你就不懂了吧。”
“愿闻高见。”
“明镜公主是陛下认定的女儿,是祭了天地的。那是什么身份?那可是真龙天子的女儿,那她身上自有真龙护体。岂是那等邪物能轻易占了去的?”
“南越皇后娘娘不也是公主,不也是金贵的命?好歹人家还是一朝皇后呢?”
“公主,哼,那是为了和亲的名声好听,御封了个公主罢了。虽然也是公主,但并不是陛下祭了天地的女儿,和明镜公主有着天地之别。如果你说她还有一层皇后娘娘的身份,你不要忘了,南越有两宫皇后,她只是东宫皇后罢了。一个不得宠的皇后,日思夜忧之下,被邪物钻了空子,被邪物附体就很是说得过去了。”
“嗯,言之有理。就像东方使臣讲的那个六耳猫妖的故事般。那个六耳猫妖想当皇帝,但偏偏只能寄生于一个普通平民百姓的身上,想必就是因为皇帝是真龙天子的原因,有真龙护体,它无法左右。是以只好退一步,再以挟皇家秘辛来图皇帝之位。”
“是了,是了,正是这个理。”
“所以,东方使臣那句话说得好,反常即是妖。此妖不是说的司棋抑或是南越的皇后娘娘,而是说那个附在她们身上的邪物。”
“我看就是六耳猫妖……”
坊间议论,如火如荼,三日三夜不曾停熄。
相对于前期沸沸扬扬的换魂一说,中邪更容易被大家接受。于是,前期流传于民间的换魂的话本子彻底绝迹,改为流传的皆是中邪之论。
逍遥王府,澜院。
一丛一丛的药兰开遍,芳香袭人。药兰丛中摆着一张贵妃榻,武念亭歪身屏榻之上,摆了个相当风风韵韵的姿势,一动不动。
半晌,她觉得累了,嘟嘴道:“师傅,好了没?”
远处的画案边,上官澜执笔而立,在雪纸上圈圈点点,漫不经心道:“没有。”
“师傅,你都画一上午了。”从早上就被师傅硬拉起来,然后一直摆着这个姿势,真的很累的说。
上官澜淡淡的瞟了小徒弟一眼,又低头,执笔,在雪纸上涂抹。
“师傅。”武念亭的声音都带着绵长的拖音了,明显是撒娇的味道。她师傅原来最是吃不消她这般。
半晌,见她师傅不吃这一套,武念亭又道:“我能换个姿势不?好累。”
上官澜仍旧不作声。
终于觉察她师傅有点不对劲了,武念亭试探道:“孩子们累。”
果然,因了这句话。她师傅抬了头,看了她半晌,道:“那就换个姿势吧。”
闻言,武念亭急忙翻了个身,平躺,然后摸着肚子道:“你们的爹很偏心啊。你们的娘累他一点也不心疼。一说你们累,他马上就心疼了。”
一边说着话,武念亭一边时不时的偷偷的瞟向她师傅。自从断案以来,她师傅就有点不对劲。似乎有意无意的冷淡着她,搞得她莫明其妙。
第一天,她想着是不是和大哥、奕真、六六、二二等人开通宵庆功会的原因,师傅生气她没照顾好肚中的孩子,是以故意不理她。于是,第二天,她规规矩矩的留在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是,她师傅不但没理她,晚间更是直接捧着本书靠在床头看,看累了就那么睡下,也没理她。
打小就和师傅没日没夜的在一起,见她师傅如此状态,武念亭捉摸着自己肯定有什么地方让师傅不满了。但到底不满在什么地方,她实在是不知。于是,第三天,她又规规矩矩的在王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呆了一天。至晚间,见她师傅又捧了本书靠在床头看。
于是,她捉摸着她师傅是不是欲求不满,毕竟怀孕四个月以来,他师傅夫妻房事这方面还是非常克制的,虽然她有用别的办法帮他解决,但想来定然没有夫妻合而为一的爽快。于是,她有意无意的提醒她师傅‘四个月了,过了禁忌期了’的话。但她师傅只是撇了她一眼,说了声‘睡吧’就迳自躺下,也不似以往的照顾她。
她郁闷的睡下了,想着既然你要当个闷葫芦就闷去吧。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在梦中居然梦见她给他生了一群葫芦娃。她正愁着给这些葫芦娃们取什么名字的时候,便觉得她师傅在推她,以为她师傅是在催她快取名字,她说‘还没想好呢’的话的时候,睁眼就看到了她师傅。
一大早的就将她推醒。难道终于决定突破禁忌了?她的瞌睡因了这个认定不翼而飞,看着她师傅灼灼的眼神,她急忙讨好的道了声‘师傅’。
只听她师傅问她‘睡好了?’的话。
她急忙点头说‘睡好了’。
她师傅又问她‘可精力充沛’的话。
还别说,别说她师傅想那事,被她师傅问了两句,她也想那事了,心中还有些痒痒。于是兴奋的起身,扑倒她师傅说‘非常充沛’。
接着,她师傅却说‘既然精力非常充沛,那再躺个一天不成问题。’
当事时,她只当‘此躺非彼躺’,想起师傅在这方面的狂野,想起未怀孕的时候总被她师傅折磨得不躺上一天下不了床……虽然心中有点小小的忐忑,但她师傅好不容易不再当闷葫芦了,她好歹得满足他,免得他又闷了回去。是以她坚定的点头‘当然不成问题。’
然后,就是然后她一直躺在了这屏榻上。
然后她师傅一直拿着画笔说是画她的画像。更说要将她如今这肚子微凸的画像画下来,以后孩子们长大、懂事了可以拿给他们看。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娘怀着他们的时候有多辛苦,还说以后每月画一幅。
原来此躺也好、彼躺也罢,都不是她脑中想像的那个‘躺’。她有点怀疑,师傅是不是变纯洁了。
如今,变纯洁了的师傅很是用心的在作画,很少看她。
有问题,肯定有问题啊。
武念亭摸了摸鼻子,又扭头看向她师傅,道:“师傅,我想吃桃肉蜜饯。”
那个桃肉蜜饯正是龙奕真请陈一飞的母亲虞夫人酿制的,仅两天的时间,那虞夫人酿制的蜜饯不但有着浓郁的蜜饯味道,更不失野桃的原汁原味,武念亭爱极。要不是担心牙齿酸得掉光,昨天拿来的一篓子她几乎会吃个底朝天。
见她爱吃,天英又去了趟茅屋山庄,预计明天又有一批新鲜酿制的蜜饯送到。
“你忘了你脸上的痘痘了?少吃为好。”上官澜道。
“师傅不是说这痘痘是因为贪吃没洗干净的野桃原因造成的吗。蜜饯很干净的。”
原来那天武念亭在山庄一见野桃便恨不能流口水,然后直接摘了一个野山桃用衣服搓了山桃上的茸毛便那么放在口中吃了,万不想那桃茸毛留在了衣物上,这也是导致武念亭脸上涨痘痘的原因。不过,这两天她在王府规规矩矩的,上官澜替她上了药,那些痘痘便也都消了。
“那小心你的牙齿掉光。”上官澜又道。
“师傅。”武念亭颇是幽怨的看着她师傅,道:“师傅不拿,我自己拿。”
眼见着小徒弟要下屏榻,上官澜急忙放了手中的笔,大步走过来,一把抓了放蜜饯的蓝子,道:“我来。”
得意的一笑,武念亭重新躺上屏榻,张开嘴。
他无论多恼小徒弟,但小徒弟在他面前一撒起娇来,还真是要命。上官澜暗自磨牙。坐在屏榻上,从蓝子中取了颗桃肉蜜饯,放进小徒弟嘴中,道:“这两天怎么不出府逛逛去?”
‘咦’了一声,武念亭再度翻身而起,道:“师傅,我没听错吧?你这是赞成我出府逛逛去的意思?”
上官澜只是睨了小徒弟一眼,没说话。
“好吧。府中确实无聊。我这就去。”说话间,武念亭将脚放下屏榻,准备穿鞋。
上官澜却是眼明手快的一脚将她的鞋子踢得老远。武念亭看得目瞪口呆:师傅,你这是怎么个意思?
一把将小徒弟近乎于摁的摁到了屏榻上,上官澜的声音有些瓮声瓮气,问:“王府以外,真那么好玩?”
武念亭不明白的看着她师傅。
“是王府外的风景好,还是王府外的人好?”上官澜又问。
武念亭仍旧不明白的看着她师傅。
“为什么那么相信六六?”上官澜终于问出这几天闷在心中的话。
如果说初时,他看出东方六六对小徒弟的心他一点也不介意,只是有些担心,想着如何解决小徒弟这命中的桃花劫的话。那日大堂之上,小徒弟那句‘我不信你还信谁’的话,还有那句‘我愿意将此案全权委托东方使臣,他说我真便是真,他说我假便是假’的话却很是震悍他的心。
不知不觉,他就回想起那一年小徒弟救东方六六的一幕幕。还有现在东方六六救小徒弟的一幕幕。
若说缘分这东西,他和小徒弟打小就定了婚约,看似最有缘。可是,他清楚的知道,当初的他是如何的抗拒着这份缘。
小徒弟和东方六六虽然隔得远,但只要碰上了,不是我救你,就是你救我。当初,如果不是他清醒的、及时的意识到了小徒弟是他的全部,那东方六六想逃避责任只怕是逃不掉的。他不得不承认,小徒弟和东方六六似乎更有缘一些。
也就是说,东方六六和小徒弟的夫妻缘分似乎比他和她的还要来得更巧妙一些。而他,只是占了那么点子天时地利人合罢了。
明明已是夫妻,明明小徒弟都怀着他的孩子了,他知道他有些无理取闹,可心中一旦有了这样的认定,如刺哽在喉,他多少有些闷闷的感觉,不吐不快。
说白了,他是在吃醋,为东方六六和小徒弟间的互动而吃醋。
武念亭大大的眼睛眨了又眨,最后,她的眼睛定格在她师傅的眼睛处,道了声‘师傅,原来你吃醋了啊’的话。
被说中心事,上官澜有些恼,扑倒小徒弟道:“谁吃醋了?”
那就让你吃得更彻底一些,以报这几天的闷葫芦之仇。念及此,武念亭叹道:“师傅,你想知道我为什么那么相信六六吗?”
“想。”说这话的时候,上官澜还是颇忐忑的。生怕小徒弟说出‘因为东方六六比你更优秀’的话。
“如果徒儿没记错。几年前,我救过六六。”
既然是几年前,那小徒弟说的肯定是御湖溺水那一次。上官澜点头。
“那个时候,我给六六渡气来着。”
闻言,上官澜一愣。
“后来,东傲城中广广流传我和六六男女授受不清之言。”
无形中,上官澜的眉一竖。
武念亭装模作样的“唉”了一声,道:“徒儿当时不知这事,如果知道了的话……”
上官澜心中一个‘咯噔’。小徒弟却是拿了蜜饯往口中送,不说话了。
“知道了会怎么样?”难不成会求陛下赐婚,再五花大绑的绑了东方六六成亲。还别说,那个时候,小徒弟小,依她总想找一个人和她共同孝敬她姥爷的原则来看,这事真做得出来。
看着她师傅纠结的模样,武念亭白了他一眼,又丢了颗蜜饯到口中。
眼见她要拿第三颗,上官澜直接将装有蜜饯的蓝子放在了小徒弟抓不到的地方。
看着颇是幼稚的师傅,武念亭好笑道:“师傅,你以为我会怎么样?”
“不知道。”上官澜的声音多少有些泄气,又带了些瓮声瓮气。
“我呀,会嫁给六六呗。”
“你……”了一声,上官澜将头窝在小徒弟的颈窝,闷声不响。
半天,武念亭‘咭咭’的笑了起来,一如小时候,只要中了她的计,入了她的圈套,她就会如此得意的笑。
接着,她伸手,强行将她师傅的头抬起来,盯着他的眼睛道:“师傅,你真觉得徒儿会如此吗?”
她师傅只是幽怨的看着她。
她近段时日怎么觉得师傅越来越小,而她越来越老成了呢。轻叹了口气,她道:“师傅,我不舍,不舍得的。舍不得东傲,舍不得姥爷,舍不得父皇,舍不得太子哥哥,舍不得外公,舍不得……但最最舍不得的……是师傅你。”
见她师傅颇有不信的看着她,她又道:“也许那个时候,徒儿不知对师傅的这份不舍代表着什么。但如今成了师傅的妻子便明白了。也许在很久很久以前,徒儿就爱上了师傅尤为不知。”
闻言,上官澜的神色颇是动容。
“师傅,徒儿爱了你那么多年,你是不相信徒儿,还是不相信你自己?”
我不是不相信你,也不是不相信我,我是怕,怕你那正宫、七杀、桃花劫的命。难免杞人忧天,难免要做到防微杜渐。上官澜颇是动容的捧着小徒弟的脸,道了声“天珠。”
“师傅,二二说,他爹就是以他娘为他生孩子的多少来论他娘到底有多爱他爹的。我不懂你们男人的想法,但二二说的必是有一定的道理。”语及此,武念亭摸着肚子道:“这两个孩子出生后,我还打算给你生更多更多的孩子。”
上官澜颇是狂喜的看着小徒弟,又道了声‘天珠。’
正在他感叹着没想到在小徒弟心中他的分量超出他的想像的时候,只见小徒弟扳着手指道:“有一个,是要过继给姥爷的。有一个,是要过继给二二的,二二说了,他和魏缘没孩子,他喜欢我,他说魏缘也越来越喜欢我,所以他们不反对我过继一个孩子给他们。有一个是要……”
感觉从天而降一盆凉水,将上官澜先前的狂喜冲得一干二净。他一把将小徒弟的嘴捂严实了,道:“不许说,不许说。什么反对不反对的,没门。谁也不准,不准。”他上官澜又不是种猪,没有义务传承别人家的香火。
“师傅。”这一回,武念亭的声音瓮声瓮气了。
“我上官澜的孩子,除了一个必姓武外,其余的都姓上官。”语毕,上官澜狠狠的攫取住小徒弟的唇,直至小徒弟不能呼吸,他才放开,又狠狠道:“再有过继之言,为师听一次就办你一次。”
办?!
武念亭在咳嗽几声缓过气来后,修长的腿缠上她师傅的腰身,道:“师傅,方才我才说了过继之言哦,你不办一次都不算一诺千金。徒儿不会涨教训的。”
“你”了一声,上官澜抬头看了看正午的太阳。接着干脆一把将小徒弟打横抱了起来,急匆匆往主屋中跑去。
当然,这一办,就错过了午餐也错过了晚餐。
夜幕降临。
驿馆,凝香阁。
巴顿在哄着林璇入睡后,定定的看着妻子灿若桃花的脸,接着倾身在她额间一吻,这才下床。
如龙咏萱之约,他来到亭子中。
“本宫不要回南越。”经了一百零八高僧为她驱邪后,靖安帝命龙咏萱即刻启程。明日就是启程之期。
“皇嫂,不回南越,你留在东傲,做什么呢?还要别人看你的笑话,看我南越的笑话?”
“笑话?什么笑话?本宫是被邪物附体,出丑的不是本宫。”
巴顿颇是无语的看着龙咏萱。
“你答应过本宫,留在东傲半年。”
“那只是答应你在大哥面前周全。这一次,是靖安帝下的旨,我是南越使臣,不得不从。”靖安帝命龙咏萱归南越,巴顿护其周全,所以,巴顿也得离开了。
“好。本宫答应你,第三件事就是无论你想个什么法子,只要让本宫能留在东傲,本宫这就将金圣蛛还给你,从此两不相欠。否则,本宫不介意将金圣蛛的事抖露出来,到时候别说回南越了,就是你的好娇妻林璇,只怕都要痛苦致死。”
魏缘和林府渊源颇深,和林璇可以称一声表姐妹,巴顿毒害魏缘,若这事被林璇知道,就算林璇仍旧留在他身边,但他们中间也有一条裂隙,无法愈合了。他不想,不想如上一世般的愧对林璇,所以……
“好。明天我进宫见靖安帝,暂时缓几天再说。”
龙咏萱面露得意之色,笑了。
看着龙咏萱的背影,巴顿嘴角轻撇:“你要留在东傲,我就成全你。”
如果说初时觉得司棋是龙咏萱的帖身丫头,也许那金圣蛛的秘密司棋也知道,他多少有些忌讳不能动手的话。呵呵,如今司棋已死,他又详细的调查了陪在这位皇嫂身边的其她宫人,不可能有人掌握金圣蛛的秘密,所以……
在巴顿步出亭子的时候,看见一抹熟悉的人影正前往龙咏萱的住处而去,正是东平王府的嫡次子龙耀宇。
可以说,这一次,龙咏萱伤了东平王的心了。一素疼爱女儿的人也不怎么来看她了。更没有说将她留在王府养病的话了。但临别在即,要儿子来送送女儿总是应该的。
如此想着,巴顿眉梢高挑,接着,便转身出凝香院而去。
如今他心绪难平,不想打扰林璇,只是想在驿馆的那处大园子中走走、散散心、想个办法。
今夜的月光不算好,园子中的东西都朦朦胧胧的。但巴顿是习武之人,看得很是清楚。
因使臣们都各有宅院,又是晚间,是以这大园子中几乎没人。
走着走着,听觉极灵敏的巴顿听到有争吵声传来,而且听这声音,他可以断定是东方兄弟。
巴顿驻脚,侧耳倾听。
“二哥,你真不回国了?”
“是。”
“你真要留在东傲?”
“是。”
“二哥,你疯了?”
“我答应了靖安帝留在东傲。”
“你不是答应靖安帝,你是为了天珠,为了天珠,是不是?”
“是。”
“她是上官澜的老婆。”
“我知道。”
“你知道还要留在她身边?”
“她是上官澜的老婆和我留在东傲有冲突吗?”
“你爱她,你爱着她。”
半晌,东方六六不语,只是缓缓的倒了酒入口中。
“二哥。”
“我不回去。”
“二哥。你越是在她身边,越发会陷得深。终有一天,你会陷得不能自拔。到时候有了流言蜚语,你要她怎么活?”
“你放心,我控制得住。必不会伤她。”
“你瞧瞧你现在这个样子,真能控制得住吗?你现在和醉鬼无异。又何谈控制?”
东方兄弟二人的争论声越来越大,不远处的巴顿迎风而立。颀长挺拔的身姿,若刀刻般的下巴,溥溥的唇、高挺的鼻、斜飞入鬓的剑眉,耀着寒星的眸,更有那遮掩了一半脸容的龙纹面具,无形中让他全身上下都流露着一种无可言喻的王者之态。
一迳听着东方兄弟的争执,巴顿的拳头一迳的捏起:果然如此,果然如此。我没有看错,原来东方六六果然看中了武念亭。
这几天,他还时有前去拭探东方六六。
说实在话,他真心欣赏东方家的兄弟,东方二二的武功不可一世。而东方六六的才智,真假明镜公主案便见了分晓。
他巴顿素来惜人才。
如果只有东方二二一个喜欢魏缘,那还好商量。但如果又有东方六六喜欢上了武念亭,那……东方兄弟不可留。
凡是最后都有可能威胁到他的江山大计的人,他都要将他们杀死在萌芽状态。
原本以为东方兄弟会成为他的一支奇兵,万不想他们一个被魏缘迷了心神,一个被武念亭迷了心窍。
在巴顿思绪着该如何将东方兄弟除去的时候,远处的亭子中,东方六六似乎吼了声‘别说了,别打扰我,我想一个人静一静’的话后,东方二二起了身,拍了拍东方六六的肩膀,道了声‘想开些’后已是离去。
巴顿招了招手,黑暗中,融出一个黑衣人来,紧接着黑衣人在巴顿面前恭敬的揖手。
巴顿凑近那人影处,低声轻语了几句后,黑衣人告退。
远处的亭子中,东方六六又喝了不少酒,突地他将石桌上所有的酒盏扫到了地上,然后似乎又抓了笔墨纸砚尽情的做画。
巴顿尽量的将身子融入黑暗,斜靠在一棵树上,观察着亭子中的动静。
只见亭子中的东方六六一张张的画,画了后不是哭就是笑,整个人痴傻了般。估计是闹累了再加上酒劲终于上来,就那般倒在了亭子中后。
巴顿左右看了看,见没人经过,这才现了身,缓步往亭子方向走去。
进了亭子,就着微弱的月光,巴顿将东方六六的画一张张的拿起来看。第一张是梅花,灿烂盛开的梅花。第二张是梅花,含苞欲放的梅花。第三张仍旧是梅花,覆有薄雪的梅花。第四张……是人,武念亭。
是一张小时候的武念亭,她的额间,有一朵徐徐开放的梅花痣。
轻抚着画像上的梅花痣,巴顿看着画上的小女孩,笑了:“你真的很美。”
不知不觉,巴顿的思绪便回到了前世。
前世,他有一张丑脸。在所有的人嫌弃他的时候,独有两个人不嫌弃他,一个是林璇,一个就是武念亭。林璇初见他的丑容的时候还震惊过,武念亭连震惊都没有,只是拿了面具替他戴上,遮住所有人对他投来的或嫌、或怜的目光。
不得不说,他对林璇、武念亭是有好感的,甚至于对东傲也是有好感的,因为东傲不仅生出了林璇、武念亭这等人物,更生出了那个他一见便从此疯狂的龙熙敏……
可是,自从他那疯疯癫癫、浑浑噩噩的母亲清醒后。清醒的母亲几近处于一种强烈的复仇欲望中。
一方面,她要他夺南越江山,夺东傲江山,却不告诉他为什么。
另外一方面,她花大量财力、物力邀请了许多能人异士终于成功掳得了武念亭,并成功的诱得靖安帝为救武念亭而入陷阱。
当事时,看到被她折磨的靖安帝,看到为了武念亭而死的靖安帝,连他都觉得他母亲的残忍。
不够,仍旧不够,母亲的疯狂并不止于此。
她又招集了许多能够招魂唤魄的巫医、萨满法师日夜念经念咒,成功为武念亭换得她人魂魄。三年后,她故意将拥有另外一人魂魄的武念亭放了,目的就是搅乱东傲朝纲,她要让靖安帝死后都不得安宁。
前世,被上官澜寻到的武念亭已不是原来的武念亭了,可以说那才是一个真正的被换过魂的武念亭。所以,当今世龙咏萱唱出换魂之戏时,巴顿越发的肯定龙咏萱是一个一如他般的带着前世记忆重生的人,想的是越发的不能让龙咏萱活着。
当然,前世也有一个谜。
武念亭真正的魂魄居然没有被母亲收集到,不知所踪。
武念亭的魂魄究竟去了哪里,这在前世一直是个谜。如今想来,也许在靖安帝死的那一瞬,武念亭真正的魂魄便随着靖安帝去了也说不定。
当事时,看着另外的武念亭被上官澜带走,看着她果然一如母亲所料引得东傲不得安宁,他时有觉得也许不该如此残忍的对待一个唯一不对他另眼相看的人。
可是,他母亲告诉他,得江山、得龙熙敏,必须如此,必须心狠手辣。
后来,杀戮,不断的杀戮蒙蔽了他的眼,许多有关武念亭的记忆也随风而逝了,他眼中再也没有那个当初护他、助他的女孩儿了。
许是今生杀戮尚不重的原因,他逐渐忆起了关于她的一切,如今看着东方六六的画,看着画中那个笑得似精灵般的小女孩儿,巴顿的心不觉柔了柔,又伸手摸向他的面具。轻声道:“如果你看到这面具下的脸,又会如何?”
前世,挑起战争,一是为龙熙敏,二是为了遵循母命。
今世,他是为他的亲生父亲复仇而来……
战争,终究不可避免。
思绪间,他放下手中的画,拿起石桌上的最后一张,仍旧是武念亭,不过是长大了的她,是如今的她,明眸皓齿、模样倾城,最是那一脸灿烂的笑,映得她额间的梅花痣都随着那笑在额间缓缓开放。
不得不说,东方六六精于画工,不对着人,仍旧能够将人画得如此出神入化。
巴顿乜斜着看了东方六六一眼,将这几幅画都收了,塞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