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白苏忙出言阻止,“我不过是身子虚弱,稍微休息一下就好。”
叫医者,岂不是要全世界都知道她上吊?白苏倒也不在意被别人知道,但既然婆主事瞒下了,必然是有原因的,自己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怎么能随便拆台呢!况且,直觉告诉她,婆主事没有恶意。
珍女神色犹豫,见白苏态度坚定,脸上渐渐的又回复一些血色,似乎真的没有大碍,也就没有再强求,只是缓和语气道,“你眼下应当卧床修养,这些东西都交给她们办。”
“嗯。”白苏随意应了一声,不放心的向两婢女交代,“不能伤到根茎,连土一起挖。现在就开始挖,晚上带回成妆院,越多越好。”
珍女迟疑一下,吩咐婢女道,“你们一人去前院寻婆主事,请她播几个小厮过来帮忙,另一人随我扶着素女回去。”
白府的小厮各司其职,纵使他们手上无事,等到婆主事调出人手,也应该是三四个时辰以后。珍女松了口气,有些想不通为什么素女身边的侍婢全都更换了,竟然连贴身侍婢也都被换掉。近些日子婆主事行事怪异,珍女觉得不宜此久留,万一被婆主事的人遇见那可就不妙了。
“二姐今日到后园......可是有要事?现在回去没关系吗?”她还是不习惯古代的措词,更不习惯把一个实际年龄比自己小的女孩叫姐姐。
珍女扶着白苏的手明显一颤,对旁边正搀扶白苏的婢女道,“你离远一些,我要同你家主子说几句话。”
那婢女应了一声,迅速的退出一丈之外。
珍女扭头环顾四周,确定没有其他人后,嗔道,“你休要匡我!我与陆扬的事你岂会不知?你可不要泄露出去,否则父亲...父亲......”
珍女明汪汪的大眼里渐渐蒙上一层雾气,如今连见一面都只能偷偷摸摸,她再过半年就及笄了,到时候若是陆扬还没有一官半职,恐怕此生相守无望了罢!
白苏被小小的惊了一把,原本只是想试探一下,谁知还真有点事儿。不过珍女这样私密的事情都能让白素知道,看来她们姐们关系不错。
“那人若真心想与你好,怎么不来提亲?”白苏道。
珍女颜色暗淡下来,包在眼眶里的泪水顺着白嫩的脸颊滚落,“父亲不惜重金请老师教我们姐妹才艺,定是想将我等献与权贵。陆扬只是庶民......但他哥哥是卫尉寺少卿,等到他也能谋得官职,父亲必然答应。”
卫尉寺少卿,似乎是个不小的官职!看着珍女的黯然的神色,就知道希望渺茫。
白苏对这个天真的女孩很有好感,不由得替她担心,“你随我回去,陆扬找不到你怎么办?”
珍女道,“无事,他见我不在,自会离去。”她虽强自打起精神,可声音中的哽咽依旧清晰可闻。
白苏有些后悔问起这事,一路上也没再说话,两人沉默着走入成妆院。进屋时,白苏忽然想到身后还有个人,便吩咐她把去前院的婢女叫回来。
珍女扶着白苏靠在塌上,就要动手替她解去身上的狐裘,白苏忙道,“二姐,我大病初愈,冷得很!”
珍女也不疑有他,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在白苏榻前的软垫上跪坐下来,问道,“你怎么忽然想起侍弄花草了?是否想与大姐一争?”
婢女奉上两盅热茶,白苏接过来放在几上,满脸不解的看着珍女。
珍女见状,也就解释道,“五月初便是斗花宴,大姐自从及笄以来,总占魁首。你可是记恨她抢了你的夫婿,想在斗花宴上与她一争?”
白苏心中莫名的一阵发紧,她下意识的不想让别人看见眼神的变化,垂眼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味道太涩,入喉竟如针扎似的疼。
她面不改色,心里却略微将事情理出个头绪了:这个身体的原主因为大姐抢了自己的夫婿,一时想不开才去自杀。估摸着那白絮用了些狠毒的手段,才逼得好好的一个人活不下去了。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白苏心口一阵酸涩,宛如体会到白素内心深处的凄凉。
“二姐,慎言。”白苏有点对这个珍女无语,这种话怎能挂在嘴边说?
珍女不以为意的扁扁嘴,目光落到白苏放在案几的书上,随手抄起那本厚厚的《雍记》,“噫!你从前不是最厌恶史书么?怎么看起雍记来了?”
白苏心中一动,笑道,“我现在还是不喜欢呢,要不,姐姐念给我听,好不好?”
白苏自己先忍不住恶寒,她本来就不是一个小女人的性子,更何况是对着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小姑娘撒娇发嗔。
“二姐......”白苏声音里带了些哀求,不知为什么她不愿意用“私会”的事情去威胁珍女,或许是出于对这个天真小姑娘的好感,又或许是受到身体原意识的影响。
珍女拿圆溜溜的大眼瞪她,“你总这样,怯怯弱弱的与我撒娇,我哪里忍心不答应。”她眼珠一转,斜睨着白苏,调笑道,“你这般颜色,连我看了都着迷,将来不知有多少男儿要折在你裙裾之下了!”
白苏摸了摸脸,她直到现在也没看这张脸长得什么样,虽然知道珍女不过是开玩笑,但看珍女的容颜,她也应该差不到哪儿去。
闲闷了许多天,白苏终于遇见一个能说上话的人,因此便小心翼翼引她说话。珍女性子活泼,十分健谈,天南地北,从江南的宁国,到北方的北魏,国家大事风土人情,均能说的生动有趣。
白苏在心中对这个时代隐隐有了个轮廓——这里竟是如三国鼎立!
而雍国占的正是三国时期刘备的地盘,北至汉中,南到云滇。
两人正东一句西一句的聊着,忽然有人撞开大门。
白苏和珍女转头向外看去,只见一名女侍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惊惶道,“小姐,不好了!”
白苏认得她是珍女在后山时,派去前院寻婆主事的婢女。
珍女皱了皱眉,不满婢女的大胆,主人谈话,她竟然不报而入,还大呼小叫的。珍女正要发作,那婢女“噗通”跪倒在地上,“小姐,十四被歹人杀了,刺客已经被府中剑客制住,那刺客说是认识小姐的,老爷唤您过去问话呢!”
婢女虽然慌张,但是说话条理清晰,还没有完全乱了阵脚。
白苏心脏一抽,一口气没有喘上来,脸色被憋的通红。
刚才还跟在她身后的鲜活生命眨眼间就没了?白苏同那名叫十四的婢女并没有什么感情可言,她现在甚至也想不起十四的长相,只是出于对于生命的珍重。
白苏前世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从她一懂事开始,就知道自己离死亡多么近,她对于生命的珍视更重于一般人。
珍女听到这话却是呆住了,瞬间脸色煞白,连目光都失去了焦距,只喃喃道,“是陆扬,是陆扬......”
她今日与陆扬约在后山,见白苏新换了侍女,怕其中有婆主事的眼线,便没敢在那里等候赴约,只想着陆扬找不到她,自然就会离开,从前也都如此。
此刻她心里是说不出的后悔,尚京如此之大,为什么她偏仗着他武功高强,便约在白府......如果真的是他......珍女想到这里,已经跌跌撞撞的起身向外跑去,白苏一惊,立刻对身边的两个婢女道,“快去把她拦下!”
珍女现在这样不理智,很容易闯祸。
那两名婢女哪里敢真的下手去拦二小姐,转眼之间,珍女已经奔至大门。
“拦住她!珍女若是惹祸,你们俩也不用活了!”白苏顾不得喉咙的刺痛,冲着还在迟疑的婢女咆哮道。
关键时刻她也只能拿出婆主事那招,否则在这种阶级分明的社会,珍女是主,她们是仆,有哪个仆人敢对主子怎么样。
白苏声音嘶哑,但这一吼,委实颇有气魄。
两名婢女看着站在台阶上气势凛然的三小姐,丝毫不敢迟疑,立刻去将已经跑出大门的珍女给架了回来。
一旦婢女们定下决心,珍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闺阁小姐,哪里是她们的对手,无论她怎样挣扎尖叫,那两人始终纹丝不动。
白苏看着鬓发散乱,衣衫满是尘土的珍女,忽然抬手。
啪!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落在珍女白嫩的脸颊上。
这一声虽然响亮,可是并没有多少力道,白苏现在身体虚弱,即便用上全身力气也打不伤她,此举也只是想让她能清醒些。
几名婢女也全都怔住,珍女可是素女的姐姐啊,她竟然犯上扇了珍女一个耳光!
珍女捂着火辣辣的脸颊,凄厉迷茫的神情忽然变成愤怒,扬起手就要打回来。
白苏不理会她的动作,转身吩咐婢女,“帮珍女整理仪容。”她虽然是用命令的口气,可还是不自觉的用了“帮”字。
珍女似乎也觉得自己这一身形容不妥,又或者太过忧心陆扬安危,扬起的手掌终究无力的垂了下去,任由婢女扶着到内室去。
那名跪在地上的婢女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呆了,愣在那里,直到白苏的目光看过来,她才慌忙把头垂下,前额几乎贴在地上。
“你叫什么名字?”白苏缓了口气,问她。
“奴婢叫十三。”她声音惶恐,音量却不大不小,控制的十分好,一听就知道受过良好的训练。
白苏看向另外一名婢女,她立刻会意,跪倒答道,“奴婢是十二。”
去服侍珍女的就是十一了吧!白苏知道了,这些奴婢婢都没有名字,是用编号来区别的。
如果有九百九十九个奴婢婢,那岂不是有人的名字很长?
“你的名字是谁取的?”白苏问十三。
十三身子依旧躬在地上,只将头稍稍抬起,以一种最为卑下的仰望姿势看着白苏,答道,“奴婢没有名字,是管家发了牌子,奴婢领到了十三号,因此唤十三。”
被人这样跪拜,白苏很不适应,挥手示意她上前来答话。
十三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欣喜,弓身迈着快步过来。
白苏见她这样,也知道奴婢性不是一两日能去的,就不再纠结于此,又问道,“那别人家若是也有十三号呢?”
十三恭恭敬敬的答道,“奴婢入府六日便被分到成妆院,管家说,若是小姐对奴婢满意,能有幸留在成妆院,以后就是成十三。”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成十三了。”白苏道。她对十三今天的表现还算满意,保不准这事摊到别人身上早就六神无主了。对十一、十二对她唯命是从也很满意,于是又转向十二,“你们也是,回头你通知十一吧。”
两人欣喜的应道,“谢小姐!”
此时珍女已经换好装出来,她脸上的怒气已经变成了无比的慌张和惊恐。
白苏此时心境也缓和不少,心想:白府的一个婢女都能冷静处事,更何况珍女呢。她这样慌张,应是怕私情被父亲发现,又太忧心陆扬的处境,毕竟他在白府内杀了人。
可是一般古代大家族遇到这种丑事,不是会选择掩埋吗?
白苏一惊,“你难道,难道与他......”
珍女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白苏的意思,脸色羞红,“还未曾欢好。”
白苏嘴角抽了抽,她回答的倒是坦然,亏自己还怕古代女子太害羞,没敢直接问,而且听她话里的意思,还是打算欢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