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不得还在进行的政议会,顾连州抱着她迅速的向巫殿赶去。
烛武可以生死人而肉白骨,在这个世界上,如果连烛武也不能救得了她,便没有人可以。
天色擦黑,街道上燃起了灯笼,把整个尚京映照的灯火通明。
巫殿建在半山腰上,纵马在街上,那处灯火几乎是近在眼前,然而,就像是大漠中的海市蜃楼,无论马跑的多快,那光始终是黄豆点大,随着怀中渐冷,顾连州也觉得它越来越遥不可及。
到达山下之时,顾连州跳下马背,宛如一阵山间夜风,席卷向上。
一班护卫只见一个影子闪过,愣了半晌,还道是眼花了。
到了主殿,顾连州才稍稍减慢速度,守殿的童子追在身后唤道,“连州公子!烛武大人在潜修!”
那童子才追了几步,却发觉人早已没了影子。
巫殿中一排排青铜油灯摇曳,烛武的一袭黑袍几乎融在黑暗之中。
他转过身来,浩瀚夜空般的眸子中没有丝毫烛光倒影,仿佛那里真容纳了一片星空。
“救她......”不知是因为太过疲累,还是因为担忧,顾连州的声音沙哑中带着细微的颤抖。
烛武静静看了顾连州一眼,他如墨玉的眼眸清澈见底,以至于倒影的烛光璀璨的刺眼,盈盈晃晃,似有水波。
“今日妫氏大巫来找过我。”烛武缓步走近,伸出手,从白苏宽大的袖子中寻出她纤细的手腕,垂眸把脉。
静默了片刻,烛武收回手,道,“她要将自己的生命渡给她。”
妫氏的大巫......
妫芷,虽然不知道她怎么会是大巫,但顾连州确定是她。
烛武盯着白苏,目光越发幽深,“我本不能随意扰乱生死,不过,她居然能令一名巫不惜性命,实在令人好奇。”
他说着,接过白苏,挟着她没入黑暗之中。
顾连州在方才烛武盘坐的席子上跪坐下来,闭上眼睛,缓缓平复着自己的心。
殿外的风吹进店内,灯火明灭不定,那一瞬,所有的火光都只剩下青青的一点,风静,大殿骤然大亮,本欲熄灭的火光,烧的更加旺盛。
月色如水,铺陈在顾连州青衣落拓之后。
山间虫声鸣叫,从山下向上看,巫殿中的光忽明忽暗。
五里之外,一袭白袍立于草丛之中,仰头观望星象变幻,目光从天际滑到巫殿的灯火之上。
他身后立着两名黑袍人,静静溶于黑夜,若不是他们袍子上古怪的银色花纹反射月光,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
“真是无用。”温润的声音,即便是责怪,都是这般悦耳,淡淡的被吹散在风中。
楚辰身边有十几个剑客,居然就被轻易的围杀了,尸体还被吊在城楼上,她是想激怒暗中隐藏之人吧。
但是这样的实力,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
“主公,现在烛武全力施救,只要稍加影响,那云姬和烛武都不能全身而退。”黑袍人中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道。
宁温冷笑一声,“不,你们无需插手此事,此番另有任务。”
“是。”
“今日雍帝下旨,封七王为镇国大将军,明日启程奔赴北疆,我要你们半路截杀他。”宁温道。
“可是......大巫不得杀人。”籍巫犹豫道。
违反巫界规则,会被所有巫击杀,他们不想冒这个险。
宁温俊美如谪仙的面色渡着一层月光,折射出圣洁的光芒,他唇角微微一勾,“并非要置他于死,只需让他残了,最好永远不能上战场!最不济......也要两个月不能上战场。”
两名大巫齐声道,“是!”
黑影凭空消失在黑夜之中。
宁温迈着从容步伐缓缓向回走,明亮的眸子堪比夜空中最璀璨的星,然他心中隐隐生出一丝痛。
他只需一个契机,让雍宁两国燃起战火的契机。可是,挑动宁国那帮软弱无能的家伙主动对大雍发难,简直比登天还难!
所以他派人去诱\/奸宁国此次贡品中的美姬,后来得知俞姬被赐给顾连州后,中途又助她逃跑。
此事果然触怒了雍国上下,战火已经燎到长江边,可是没想到他的父王还是如此没有骨气,宁国上上下下居然没有一个主战之人,到最后,又如九年前一样,用一个皇族子女息事宁人。
“哈!”宁温忽然发出一声压抑在喉咙里的笑,他还是太高看宁国那帮做吃等死的皇族公卿了!
本来,只要宁国和雍国开战,再挑起北魏和诸小国合力围剿大雍北疆,即便有个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七王,也保不了大雍平安。
现在他暗中派出去向诸国游说的纵横家已经起了作用,北魏首先对雍国发了战书,周边小国有部分也开始动作,只有宁国......
光从北疆入手,相信以七王的能力绝对应付的过来,所以,宁国必须要战!
宁温顿住脚步,道,“来人!”
“主公!”一名黑衣剑客出现,垂首恭立。
“传一个消息,就说七王遇刺,生命垂危,三日之后传到宁国。”三日,消息一来一回至少也要半个月,完全够大巫们动作了,就算宁国派斥候查探,也能坐实这个消息。
到时候,不管七王有没有能力再上战场,都于事无补了。
只要北魏起战,而七王又不能上战场,宁国那帮胆小如鼠之辈,定然不会放着便宜不捡,而且想必父王也是舍不得宁秋的。
计划了九年,布局了九年,成败就在此一举!
而,白素......
宁温再次抬眸看向巫殿,“你是我的,从前是,以后也会是。”
从前的那个素女纵然一心一意,死而不悔,可是他宁温不在乎,愿意为他去死的女人可不止这一个。
他不知道一个人为何会忽然间变了另一种气质,然而,自从在顾府那一次相见,那一双隔花掩雾的水眸便印在了他脑海里。
一袭白衣便就这么缓缓的走回城中,华灯遍布,有一家酒馆外面所挂的六角宫灯,很有宁国风情,那个他最想踩在脚下的地方,却丝没有丝毫熟悉感。
“宁温公子!”
宁温刚刚踏入城中那一刻,就有许多少女发现了他,跟在他身后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直到他在酒馆门口驻足,眼中流露出一丝怅然,少女们终于忍不住尖叫。
“宁温公子,你可是想家了?”为首身着粉绿绣花曲裾的少女出言询问,语气中满是怜惜。
宁温回头看她,面上绽放一抹温润的笑意,“是啊。”
这一回眸,那璀璨如星子的黑色琉璃眼瞳波光流转,只是轻轻一瞥便令人难以呼吸,瞬间魂魄便已被夺去了七分,他一笑,便让人觉得这世上没有比此刻更幸福的事了。
一群女子几乎是连呼吸都忘记,目光灼热的盯着他。
宁温又是一笑,这笑中已带有几分落寞,再也寻不到有别的女子能对他说:你既是不想笑,又何必勉强自己......
“面若中秋之月, 如春晓之花, 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虽怒时而若笑,即嗔视而有情!”忽有一男子声音缓缓道。
宁温向那人看去,马车帘子被撩开,露出一双笑如弯月的眼睛,白嫩的小包子脸,笑的时候两颊上还有一对酒窝,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
那人潇洒的跳下马车,苍色锦袍华服,宽领大袖,站直之后,赫然与宁温一般高,体魄不算健壮,却也着实不弱。
众女见宁温盯着一处目不转睛,纷纷依依不舍的转过头去看,这一看,顿时又发出一声声欢喜的惊呼,“花荣公子!”
花荣的长相比不上宁温,然而他却清楚的知道自己对女人致命吸引的原因,笑容的越发的阳光,月眼儿似的眼眸尽是纯真,那酒窝仿佛能溺死人。
“花荣公子今日怎么会有闲暇?”宁温道。
花荣知道他指的是政议会,顿时一双新月儿变成了楚楚可怜的小鹿眼,委屈道,“我本是一想到那群士子满腹酸水儿得模样就慎得慌,倒也没兴致,可是听说纳兰修也然参加了!我便急急的赶了过去,谁知他竟不在了,打听之下,才知道纳兰修似是旧疾复发,恰被顾连州遇上了,便送去烛武大巫那里救治......”
顾连州抱着纳兰修奔出景春楼的那一幕,许多人都亲眼目睹。
宁温脑中轰的一声,他今日去少师府拜访,想见一见云姬,只听说她旧疾复发......他便以为烛武殿中的那个人是她。
怎么会这么巧,还是,她本就是纳兰修?
在鱼洛时,她也是女扮男装,那副容貌,在脑海中与纳兰修渐渐重合起来......
“唉,我上次聚贤会觉得无趣,便早早的退席了,后来便听说‘绿鬓红颜纳兰修’,一直想见上一见,没想到,又错过了......真是无缘呢。”花荣说着,眸中泪盈盈的,看的一众少女心肝儿都要碎了。
花荣的絮絮叨叨,宁温一个字也不曾听见,他心里的震撼实在太大了。
“宁温公子!宁温公子!”花荣走近,笑盈盈的望着他,“公子见过他,莫非连宁温公子如此容色想到他也都失神了?”
连宁温公子想到都能失神,究竟得何等的姿容啊!
花荣此话一出,一众少女立刻激动道,“宁温公子,与我等说说,那人相貌究竟如何?”
回想起她扮作纳兰修的模样,宁温道,“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词句是形容战国时的宋玉。
阳城﹑下蔡是县名﹐盖贵人所居﹐中多美人。所以,后来“下蔡”便多指贵族萃集之地或美人众多之所。
“此句,公子也是当之无愧呢!”少女们不由道,“想来那人是与公子不相上下了?”
宁温笑着摇头,再做一评论,“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
白苏原来用来与十三她们开玩笑的话,这此世第一次正式出现,却真是来形容她了。